紀尋森毫無反應，隻是冷冷地看着她，直到海拉松開了手，徑直離開了議事廳。

紀德還在糊裡糊塗、不明所以，語氣焦急地說：“叔叔，母親為什麼要突然提到甯芙？這跟她有什麼關系？不會是想拿她撒氣吧，怎麼辦……不行，我去找——”

“閉嘴。”紀尋森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随後，他不動聲色地審視起眼前仍舊青澀的紀德，對方幾乎是他看着長大的，第一次看見紀德時，他小小的一團，頭頂隻能到自己的膝蓋。

但紀尋森并不覺得他惹人憐愛，他忙着怨恨——怨恨自己為什麼要分化成Omega，怨恨姐姐為什麼會被暗殺，怨恨姐姐死了為什麼還要留下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就像是趴在他身上吸血的水蛭，而現在還在觊觎他喜歡的人。

紀尋森淡淡地說：“收拾東西，明天你就去阿芙娜星待着，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回來。”

阿芙娜星位于第六星區的外環星系，是隸屬卡魯耶格家的殖民星球，遍布血汗工廠，荒蕪又落後。在以往，隻有在家族鬥争中落敗的旁系才會被發配到那裡去。

在那個地方，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紀德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叔叔——”

紀尋森冷眼看他：“還需要我再說一遍嗎？”

紀德沒了聲音。

*

甯芙進到書房裡的時候，海拉夫人正在翻看她的履曆。

海拉歪坐在椅子上，漫不經心地查閱關于甯芙的一切，在此之前她從未真正注意過這個“女兒”——她短暫地回憶了一下為數不多的記憶，終于想起來自己之所以買下甯芙回家是因為她有點意思，讓自己産生了興趣。

但這點興趣很快就消失了。把可愛的花瓶買回家放起來就好了，難不成還要一天到晚看着嗎？

同時，甯芙也在悄悄觀察海拉。她能親眼見到海拉的機會屈指可數，但她覺得海拉夫人和自己記憶中的身影變化不大，還是那麼氣勢驚人。

如果自己膽子小點，可能會被吓得不敢說話。

就在此時，海拉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随後沉甸甸的視線長久地停在了她略顯單薄的身體上。

“我記得你，”海拉反複打量甯芙柔美漂亮的臉龐，說，“小珍珠。”

甯芙微笑了起來，分外乖巧地開口說：“夫人，我叫甯芙。”

海拉笑了一聲，又朝身旁的男人使了個眼色。

男人立刻上前，走到甯芙面前，伸出手，用幹燥的指腹觸碰她的額頭。一股孱弱的、冰冷的精神觸須似的東西緩慢伸進了甯芙的腦海。

甯芙看了他一眼，對方仿佛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瞬間收回了手。

“精神力等級最起碼A級以上……”男人看向甯芙的目光帶着幾分顯而易見的贊歎、忐忑和灼熱，喃喃道：“非常的……優秀、卓越、完美，簡直就是天才。”

甯芙開開心心地說：“謝謝您的誇獎，先生。”

“是嗎？”海拉挑眉，更加興緻盎然，“但我看見分化檢測結果顯示，你是D等級偏下的劣等Omega，精神力也非常平庸。”

甯芙選擇避重就輕，回答說：“用了一點點篡改數據的小手段，夫人。聯邦明文規定B級以上的Omega必須就讀Omega學院，為家庭婚姻、生兒育女做準備……我在第九星區最好的高中就讀，每門科目成績評定都是A+，其中可沒有包含‘受孕’這門課程。”

海拉顯然對她如何篡改分化結果的小手段并不感興趣，隻是随意翻看着她的履曆。

上面記載了甯芙從小摸爬滾打的經曆和十三歲以來參加的各種比賽，隻要有她在的地方，其餘人隻能淪為毫無價值和魅力的陪襯，琳琅滿目的獎項和頭銜。早在三個月之前，華納大學生物工程的教授就早早地抛來了橄榄枝，盛贊她的努力和才華，并由衷地希望她能成為自己的學生。

如果她是Alpha，她能得到更多；但她是Omega，就隻能被施舍得更少，甚至一無所有。

海拉踱步至甯芙的面前，彎下腰，她銳利的目光和深色的陰影一同落在了甯芙可愛的臉蛋上。

她的項鍊從敞開的領口處落下，橫隔在兩人之間，獅子咆哮的徽章在半空中微微搖晃，像欲望在無止境地招手。

甯芙的目光凝在獅子上面，徽章邊緣泛着一點冷光。

好漂亮。

真迷人。

海拉問：“喜歡嗎？”

甯芙：“非常。”

“因為你的一些小手段，我失去了我的兒子。”海拉拉長聲音，說：“他可是我信任有加的長子，我為了培養他，可是花費了不少錢——”

“很遺憾。但是請節哀，夫人。”甯芙仰起臉，微笑着注視她，笑容乖巧又迷人。

“您的女兒會比兒子優秀一百倍，我保證。”

“……”

海拉盯着她，像是衰老的雌獅看着另一隻年幼的獅子。

毫無血緣關系的養女身份并不是問題，她是一個Omega，這就意味着可以從家族嫡系或者旁系挑選不錯的基因讓她生下孩子，在那之後孩子父親的死活又有誰會在意？

海拉不是一個信奉血脈純淨論者，她的身體裡還留存在宇宙海盜那任意妄為的作風——隻有強大、強硬、強勢的船長才有資格在險峻的宇宙中行駛。更何況，她最開始也不過是個身份低賤的私生女而已。

良久之後，海拉擡起手，摸了摸甯芙毛茸茸的腦袋，低聲說：“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孩子。”

“如果你膽敢讓我失望，”海拉說，“我就割下你可愛的腦袋，埋進我兒子的墓地裡。”

緊接着，海拉遞給甯芙一張燙金的信封。

“這是你獲得的入場券。”海拉說。

甯芙禮貌地接了過來，說：“謝謝夫人。”

海拉：“我是你的母親。”

海拉給她的是一封華納大學的舉薦信，在那上面，她的姓氏被換成了卡魯耶格。

甯芙在心裡快樂地想着，她真正的人生，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