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于任何一個城裡來的知青而言,都是十分艱難作下的決定。
這農村的廣闊天地,對他們來說,不是家,而隻是一個響應号召、實現理想的陌生之地。
這地方培養不出他們的歸宿感,甚至經年累月下來,當初滿腔熱血的理想之魂也逐漸消亡。
血涼之後,誰不想回到生養自己的地方呢?
向遙壓下心中的思緒,将注意力放在了翁知青的話上。
翁知青臉微微一紅:“咱向家灣的,你認識。”
向遙睜大雙眼:“我認識啊?”
翁知青:“嗯,向國棟,跟你一個姓。”
向遙咋舌,這都不能算是認識了,這是正兒八經沒出五服的向家親戚啊。
向國棟的爺爺,跟原身的爺爺是堂兄弟,到了他們這一輩,也都還走動着呢。
而且向國棟這人,向遙有印象,人不錯,老實肯幹,熱心腸,不是那種花裡胡哨的,怪不得翁知青看得上人家呢。
光從這一點來看,翁知青和向國棟,确實是挺般配的。
但……
向遙不知道該說不該說,但不出兩年,就要恢複高考了呀!
屆時知青回城,也将不是大問題。
現在安家,真的好麼。
穿過來之前向遙也曾看過不少關于這個年代的影視劇之類的,因此也就知道,到了那個時候,一定會有無數人後悔莫及。
有人因婚姻而困于農村,沒有機會回城;
也有人為了回城,不惜抛家棄子,生生毀掉一個家庭。
她看了一眼翁知青,見她滿臉紅暈,顯然種種無奈之外,也并不是全然因為熬不住這農村艱苦的生活,才選擇嫁人。
這幾年,整個公社裡選擇成家的男女知青挺多的,但石塘大隊的知青倒都始終沒有離開知青點。
向遙還以為,大概等到了恢複高考,大隊裡的知青們全員都會參加呢。
但眼下,來的最早的翁知青也選擇了嫁人,不知道會不會打破知青們的堅持。
正在向瑤還在猶豫要不要找個時間透露點什麼,好讓人謹慎做出選擇的時候,剛剛一直沉默着看着道路兩旁的秧苗的林燕燕,竟開口說話了。
“要我說,你就算要結婚,怎麼也不找個好點的?”她瞟了一眼向遙,“真嫁了這邊的鄉下男人,你以後可就一輩子都是泥腿子了。”
向遙覺得莫名其妙,說話就說話,瞟她做什麼?
得,看不起她這種村姑呗!
覺得翁雨虹要是嫁人了,很快也會變成她這樣的村姑呗。
翁知青向來性格柔順,聞言倒也沒有生氣,隻無奈地笑了笑:“我也沒辦法,我比你們先來好幾年,年紀也這麼大了,再不結婚,我後頭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向遙心裡有些發酸,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所以知道這些知青在鄉下的日子是有盡頭的。
但對于這些知青而言,回城的希望卻是十分渺茫。
他們很多人心裡的那團火苗已經熄滅,縱使再搖擺不定,也在反複權衡中做出了對當下而言最有利的選擇。
嫁人了,地裡的活兒就有人幫襯了,工分賺不夠,也不用擔心餓肚子。
能有一張單獨的床,再也用不着好幾個人擠在一起睡門闆,沒個翻身的餘地。
尤其有的知青家裡兄弟姐妹也多,父母的幫襯極為有限,不組建一個家庭,依靠新家庭的幫助,是很難脫離那種艱苦的環境的。
艱難困苦,足以磨滅一個人所有的堅持。
林燕燕卻對翁知青的話頗有些嗤之以鼻:“我是說,你嫁人也嫁個條件好一點的呗,那向國棟家窮得要死,也就你看得上。”
說完這話,她又看了向遙一眼。
這回向遙可不忍了,她也回望過去:“林知青,你說别人就說别人,你老看我幹啥,是我長得格外好看些?”
林燕燕被堵得一愣,繼而鄙夷道:“你個鄉下丫頭有什麼好看的,我是覺得你們向家灣姓向的,就沒有幾家是不窮的。既然要嫁人,就嫁個日子過得好的呗,我看支書家就不錯。”
這回饒是翁知青也有些不悅了:“支書家的兒子都快大我一輪了,還……”
她看了一眼趕車的武癞子,到底沒有将後話說了出來。
但大夥兒都知道她要說什麼,支書黃國富嘛,為人其實很不錯,但他兒子黃友為,可沒少背着他老子幹不着調的事,年輕一輩的人都知道,那就是個混子、好色之徒。
所以林燕燕那話一出,翁知青怎麼能不變臉色。
林燕燕嗤之以鼻:“大一點怎麼了,大一點曉得疼人。而且支書家到時候給安排個記分員、保管員之類的事情,還能拿更多的工分,說不定都不用下地了。”
翁知青看她一眼,想說點什麼,但礙于情面,卻沒有說出口。
倒是向遙,滿臉好奇地問道:“林知青,你咋知道得這麼清楚啊?是黃友為跟你說的嗎?”
林燕燕臉色一變,聲音都尖銳了:“關你什麼事!”
向遙聳聳肩。
好了,真相了,這人可不是真勸翁知青選支書家,而是她自己就選擇了支書家哩!
翁知青也聽出了這意思,淡淡地說道:“你喜歡,你就去嫁。”
林燕燕嘴一撇,嘟囔:“我可沒說我要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