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大夥兒打招呼,都是固定三件套:吃了沒?吃什麼?幹啥去?
向遙入鄉随俗,逢人就問“吃了沒”,沒幾天就讓大隊裡的人對她的印象有了一個從文靜到活潑的改觀。
隔壁這老劉家也是整天鬧鬧騰騰的,兒子媳婦、孫子孫女一大堆,這可是她的備胎瓜集散地之一,關系要打好了。
趙二花上下打量了一下向遙,覺得别人說得對,這小丫頭果然跟變了個人似的。
以前老是低着個腦袋,膽子小得跟老鼠一樣,現在倒跟朵太陽花似的揚起了頭。
還别說,這麼仔細一看,她就發現向家這丫頭,長得那是跟向家人兩模兩樣的。
向家人都如出一轍的小眼睛、肉鼻頭、寬嘴唇,偏生這丫頭眉毛眼睛也好看,鼻子嘴巴也小巧,就跟以前那畫報裡出來的似的,每天太陽底下曬,但皮膚還是白白淨淨的,不像鄉下丫頭,倒像是個城裡人。
趙二花想到自家那幾個每天不消停的潑辣貨孫女,扯了扯嘴角,淡淡回了句“吃了”,就轉身走了。
嘁,也就向糧生把這麼個賠錢丫頭當寶貝似的養着,長得好看有啥用,還不是要嫁人的?
還别說,剛剛她打眼瞅着,這丫頭看着面上是在笑,但眼珠子黑漆漆的,真有點邪門,她可不敢跟人多唠嗑,别回頭把晦氣轉給自家了!
向遙聳聳肩,倒也不介意鄰居的冷淡,甩幹了手裡的水,也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飯是不可能吃上的,就張菊花這德性,她回早了能混個水飽,回晚了麼,那是真涮鍋水也不會留一滴。
至于其他人,吃完中飯就各自回房間休息了,哪怕張菊花罵得再噼裡啪啦的震天響,他們也不會出來看一眼。
這是向家人生存的技能之一——張菊花罵人的時候,不要輕易露面。
路過廚房的時候,向遙往裡瞅了瞅,果然竈台上光光的,一碗稀湯子都沒給她留。
但她可是擁有一整片瓜田的人,根本不在乎。
回到屋子,她将門關緊,盤腿坐在床上,施施然掏出一捧花生填肚子。
向家人口多,一大家子擠幾間屋子,向遙一家三口住同一間,比起來倒比向遙她大伯和三叔家要寬敞些。
尤其現在,向遙獨占一間屋子,關起門來想幹啥就幹啥,不用顧忌偷偷吃東西被發現了。
好歹混了個囫囵飽,向遙平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草席不經熱,她不得不隔一會兒就翻個身換個地方,睡也睡得不安生。
偏偏地裡勞動了一上午,腰疼胳膊也疼的,真是煩人得很。
好歹終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還沒多久功夫呢,《大海航行靠舵手》的廣播就混着雜音響了起來。
這是生産隊喊集合,要上工了。
向遙歎了口氣,不知道這雙搶要什麼時候才結束,這每天起早貪黑地幹活,她是真的有點扛不住了。
累啊!
她小時候那會兒生活在縣城,米面糧油都是花錢買着吃,壓根就沒有體驗過這種務農體力活,可不就累得慌嘛。
太陽還曬,要不是戴着草帽,她都懷疑自己的腦袋會被曬成一個大鹵蛋。
想到鹵蛋,向遙又有點饞了起來……這時候要是有個雞蛋吃吃,那該多美妙啊,最好還有包泡面,吸溜……
在床上咕湧了兩下,向遙苦着臉,抛開想象出來的各種美食,到底還是下了床。
在這個人人都要參與勞動賺工分的時代,她想偷懶不幹活是不可能的,就是被三叔一家捧在手心的堂妹向秀秀,放了暑假那也得去田裡插幾把秧呢。
當然了,向秀秀有她爹娘幫着,意思意思磨個洋工就行了,更多的,還是用回家幫奶奶做飯的借口偷懶。
說曹操就見着曹操,向遙打開房門,就見着向秀秀在水井邊編她的大辮子。
這時候的頭發可不像後世講究一個淩亂蓬松美,人人都希望擁有一頭烏黑油亮的辮子,有條件的人家抹頭油,沒條件的,就往頭發上抹點水,梳出來的辮子又順又貼頭皮。
向秀秀的頭發就保養得很不錯,在一水兒因營養不足而幹枯發黃的辮子中,她的最黑亮、最好看。
向秀秀也看見了向遙,目光掃了一眼她身後的屋子,又在那張白嫩的臉上停留了一瞬。
她神色間露出了一絲嫉妒,進而轉為笑臉:“姐,我中午換了身衣服,你給我洗了晾好。還有,奶說讓你今天下工後别急着回來,去塘邊扯筐豬草。”
這會兒其他人都已經先一步出門了,偌大的院子裡,就向秀秀一個人立在那兒。
向遙也往井邊走,撇撇嘴,不說話。
她有點起床氣,尤其是中午這個午覺沒睡好,心裡更不舒坦了。
什麼洗衣服、扯豬草,合着她就是全家的下人呗!
“姐,你聽見了沒有啊?”向秀秀見向遙不搭理自己,又追問一遍。
向遙捧了水漱口洗臉,清亮的水珠從她精緻的面龐滑至尖尖的下巴,又朝着地面滴落。
她睜開眼睛,睫毛濕漉漉的,遺留的水珠在太陽下反射着光芒,眉眼間帶了惡意的笑,在向秀秀的目光之下,微微啟唇:“哦,不洗,也不扯。”
向秀秀驚呆了。
她這幾天為了躲避雙搶,謊稱學校老師找她有事情,在縣城裡待了好幾天,加上本身平時就對向遙十分漠視,還真就不知道對方現在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任人使喚的堂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