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寡婦站在屋檐下,看着摩拳擦掌滿臉興奮的衆人:“你們待會兒看清楚,那根房梁,中間有裂痕,袁隊長檢查了之後,說随時都有可能斷掉,怕斷了砸到人,所以給弄了幾根直溜的木頭先綁住了。”
她面上沒有多少表情,更多的是麻木,但言語不急不緩,叫人聽了就覺得可信。
但當李香桂站在人群最前頭,正準備擡腳進屋的時候,張寡婦又直直地盯着她,說道:“但我醜話說在前頭,如果确實是這樣,你必須得當着所有人的面,還我清白,給我道歉,也給我死去的男人道歉!”
這話一出,人群攢動間,又是一陣唏噓。
是啊,這張寡婦,年紀輕輕就死了男人,帶着娃艱難地活着,一年到頭至少一半的日子都在忍饑挨餓,挺的不就是那口氣?
她要個道歉,那不是應該的?
于是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向李香桂。
李香桂今天不是頭一次被這麼多雙眼睛看着了,但前頭她是問心無愧,隻顧着将事情給鬧大,讓袁大山跟張寡婦吃一把狠的,現在她卻有點不敢擡腳了。
今天要是真冤枉了張寡婦,她這張臉面,是真的沒法要了。
但眼下這麼多人都等着看熱鬧,這個台階,她是不上也得上了,于是抹了把臉,狠狠瞪了一眼張寡婦:“行,看就看!你倆要真沒偷人,我李香桂不孬,道歉就道歉,但我話就撂在這兒,你們要是真攪和了,那從今往後,你們這對狗男女絕對沒好日子過!”
張寡婦将一臉惶然的鐵蛋拉了起來放到一邊,當先進了屋子,不再說話。
衆人跟着進去,果然一眼就看到了修好的房梁。
那房梁還是好多年前建房子的時候架的,早就失了原本的顔色,這也跟新綁上的木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李香桂直直地盯着房頂,好半天沒說話。
向遙并沒有同大家一起盯着那房梁,她一早便看了一眼,收回了視線,想了想,趁着衆人不注意,偷偷扯了扯站在人們後頭的鐵蛋的衣領,不動聲色地塞給他一小把花生。
鐵蛋不明白大人們這是在做什麼,隻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收到了這個姐姐一把花生,吸了吸鼻涕頓時就眉開眼笑,高興得要說話。
向遙在嘴邊豎起一根手指:“噓!安靜,乖。”
鐵蛋點點頭,乖乖地瞪着烏溜溜的大眼珠子,聽話地閉上了小嘴,開始用牙啃花生殼。
小孩兒手指頭黑漆漆、泥乎乎的,用小乳牙努力啃花生的時候,口水從嘴角淌了下來,看得向遙忍不住皺了眉頭,強迫自己轉移目光,重新瞅向風暴中心。
李香桂嘴巴張了又張,看着那房梁不說話,看熱鬧的人們倒是着急了。
“咋不說話了啊,咱還要回家吃飯了!累了半上午了!”
“就是啊,大山媳婦不會是扯不下臉面吧,剛才那話說得那麼滿,可是她自己造的。”
“我就說張寡婦平時老老實實的隻曉得埋頭幹活,不會偷漢子吧,你們還不信嘞!”
“嘁,要我看,這就是李香桂仗着人家家裡沒男人,可勁兒欺負,就他們家那樣,還當隊長哩,我看得換人!”
圍在張寡婦家的人頭黑壓壓的,這會兒齊齊甩唾沫星子,可不會顧着誰的臉面,聲音都不小。
李香桂聽着這些話,臉上火辣辣的,眼珠子轉來轉去,道歉的話卻始終沒能說出口。
就在大家耐心即将告罄的時候,她突然腳步往旁邊一轉。
衆人以為她是要走到張寡婦面前道歉了,紛紛擺好了架勢等着看本次熱鬧的最後一個環節。
結果李香桂卻是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直直往堂屋角落裡走去。
在衆多眼睛的追随下,她站定在放在角落的米缸前,揪了揪從缸口露出來的一環草繩,随後猛地掀開了米缸的蓋子,探頭朝裡頭看了兩眼。
再回過頭來的時候,李香桂的神色又恢複了之前的兇狠尖刻。
“好哇好哇,你們以為弄個什麼修房梁的借口,就能忽悠住我了?”她指着米缸疾言厲色,“你說說,你家窮得連瓦片都補不起,哪裡來這麼一大缸子的米?”
緊接着,她又拎住剛剛看見的那環草繩,高高舉起一塊黑乎乎的東西:“還有這麼大一塊臘肉,是哪兒來的?不是你偷漢子得來的?你吃得起肉?”
什麼?一大缸子的米?還有臘肉?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不一樣了。
雖然正在雙搶,每天都收割、晾曬金燦燦的稻米,但是還沒有交公糧,糧食都還沒分到每戶手裡呢。
張寡婦家窮得布貼布,是大隊裡過得最窘迫的一家,年年要賒欠工分來換糧,她哪裡來這麼多米?
大家都一起挨窮,她咋有那麼一大塊臘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