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宗-玉清峰
後殿山頂,梨樹下,一紫一黑兩道人影,正于石桌旁,對弈閑談。
“他們今日應該已經下山了吧。”身着玄色長袍的男修,指尖銜着一枚黑子,面色略有幾分凝重,顯然是被眼前之局所困住了。
“早下山了。”紫衣仙者手執半壺清酒,她搖了搖玉壺,心思全然不在棋局之上。
對弈之人正是據聞下山辦事的瑤岩道長和對外宣布閉關修煉的瑤霜仙尊。
梨花未落,琪樹生香。
瑤霜擡手接住了空中飄散的飛雪,眼神黯然,兩指磋磨着那枚白子。
瑤岩低頭凝視棋盤,夾縫生存,落下一子,“掌門師姐,你說他們幾個能處理好這件事麼。這試煉會不會對他們來說太難了。”
“有什麼可擔心的,我們年輕時不都是這麼過來的。”瑤霜執白棋,堵了瑤岩的後路。
“話雖如此,但你又不是不知道谷口村的事情沒那麼簡單,更何況近日司法閣也出了事。”瑤岩擡起頭來,他心中有幾分憂慮。
“說那麼多,原來是擔心你自己的兩個徒兒。”瑤霜倒置玉壺,發現壺中清酒一滴不剩,于是從芥子空間中取了一壺。
瑤岩奪過了酒壺,眼中有幾分懸心多慮,“下棋呢,你就不能專心點。”
瑤霜手中凝起一層寒冰,“你能撐到這一步,還得謝謝我不專心呢。我要是真的用心起來,你早就輸了。快點把我的酒還回來,别逼我用飛雪削你。”
“你少喝點吧。今時不同往日了,倘若他們真的出事可如何是好。”
瑤霜看他沒有歸還酒壺的意思,轉而又取出一壺新的,“不必過于憂慮,正是因為今時不同往日,才要給他們加一些難度。自從上次正魔大戰後,門中損失慘重。這一輩倘若不能快速成長起來,到時候幽冥又打過來,難道讓他們去送死?”
“但是培養弟子總得講究方式方法吧,師姐你這是在揠苗助長。”
“你難道還有更好的方式?”瑤霜食指輕叩壺口,她确實冒了風險,但此時的九州,局勢動蕩,正是需要冒險的時候。
瑤岩知道掌門的話不無道理,他低頭看着棋盤,輕歎一口氣,“唉,師姐,真的要這般行事麼。”
“紫金前些時日化神了,我派他在暗中護着,你還不放心?”
“我不是不放心,而是……”
瑤霜擡手打斷了他的話,她眉頭輕皺一臉不耐煩,“行了行了,你别說了。你那司法閣都快被别的勢力漏成篩子了,你還有餘力擔心别的?”
“我擔憂的就是這個,你覺得文祺能有辦法揪出内鬼麼。”
“内鬼是誰咱們都心知肚明,大不了到時候你直接出手就是。如果此番文祺做不到,她也就不配繼續留在二處了。不過,宗門培養她這麼多年,我相信她的實力,你是她的師尊,你應該比我更了解她才對。”瑤霜一邊喝酒,一邊随意在棋盤上落子。
瑤岩輕笑一聲,他真是關心則亂,仔細想想就算真有什麼危難也有他和掌門師姐給那群臭孩子們兜底,更何況這是天衍宗的地界,再亂能亂到哪去。
瑤霜的紫衣盛滿清雪,她擡手掐訣,掃落一袖飛花,“依我看,其實青山倒是更适合做掌門。”
“他可是我淩雲峰弟子,你别想撬牆腳,而且這麼多年,我一直把他當輔材培養的。”瑤岩一聽這話暗自心驚,他摸不清楚掌門師姐此話是一時興起還是真心所言。
“或許當初我們選擇青山做阿塵的佐理副手,就是錯的。依阿塵的性子,他做不好掌門。”這麼多年,其實瑤霜非常清楚沈流塵的性格,也知道這個孩子不适合玉清峰的山頂。
“我看未必。”
瑤岩明白掌門的意思,但任何人的成長都需要代價,誰都是從籍籍無名一路走過來的,無論是他還是師姐,都不容易,最開始不也都很稚嫩麼。
“隻能等這次試煉之後,看看他是否有所長進吧。”瑤霜回想起年輕時候的自己,他們這一代弟子,死的死,傷的傷。曾經那些熟悉的面孔如今不過是記憶深處的一抹春光罷了。
“無論是青山還是阿塵,都是我們一路看着成長起來的。師姐,在我看來,阿塵是最适合做掌門的,我們為他選擇了青山,這也是最正确的事情。”
“不,他的副手應該由他自己選擇,就像……”
“就像當年你選擇瑤靈師妹一樣。” 瑤岩歎了一口氣,神色沒落。
在天衍宗,曆代司法閣的閣主無疑都是掌門手中的利劍,是誓死追随的忠犬,是絕對信任的衛士,是一柄見血封喉的尖刀。雙方彼此交付後背,共擔風雨,守護宗門,對抗外敵。
瑤靈是明冰卿親自為自己選擇的副手,最終卻落得一個慘死的下場。
她的犬死了,她比誰都更傷心,“師弟你别多心,這些年,我由衷說一句,你比當年的瑤靈做得更好。”
瑤岩的眸中閃過一絲無奈和釋懷,或許年輕時他也有過怨念,但早就看開了,就算對當年的事情有再多的不滿和介懷,如今瑤靈已經身亡,人死如燈滅,沒什麼可揪住不放的。
“我明白,師尊當初定了你做掌門,我們都心服口服。但是師姐,你其實比誰都清楚,瑤靈她不是最佳的閣主人選。我說這些并不是因為我嫉妒和怨恨師妹,其實,我自己也不适合做閣主,但接手司法閣的這十七年,我才明白閣主之于掌門的意義。”
明冰卿放下酒壺,飛雪飄落在棋盤之上,蓋上一層薄薄的白沙,她凝望着晶瑩的冰花,又想起曾經和瑤靈一起練劍的往事,“你說得對,我有我的私心。但是當年,我沒得選。”
“所以現在,阿塵也沒得選,不是麼。”瑤岩手中運轉靈力,棋盤上的白雪瞬間消失不見,露出黑子原本的位置,他一掃眼前之雪,想把局勢看得更清。
“事實上,他已經選了。”明冰卿握緊手中的酒壺,她知道沈流塵的選擇,當他選擇和林青山下山的時候,就已經選擇了承擔肩上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