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飯卡在喉間,上不去也下不來,他忙端起甜羹想喝一口,卻又被苗霜搶先,對方當着他的面拿出一個碧綠的小瓶子,滴了兩滴碧綠的液體在羹裡,還拿勺子攪勻了。
加過料的甜羹端到面前,苗霜笑着說:“喝吧。”
祁雁:“……”
“放心,我要是想給你下毒,一定下得神不知鬼不覺,”苗霜道,“這是給你治嗓子的藥——他們逼你吞了炭吧?可惜拖得太久,我也不保證能讓你恢複本音,但至少能讓你不那麼啞,聽久了,磨得我耳朵疼。”
祁雁将信将疑,舀起一勺羹聞了聞,确實不像毒藥的味道,這才抿上一口,甜羹裡多了一絲藥的苦味,咽下去後,又泛起絲絲清涼。
他喝了半碗羹,忽然問:“你又如何知道這不是我本音?”
苗霜一頓。
不等他作答,祁雁繼續道:“在苗寨時我們見過,對吧?我不知道你是通過何種方式改換了容貌,如果那時我能認出你就是大巫,斷不會讓你活着來到中原。”
“可現實是我不光活着來了,還成了你的将軍夫人,”苗霜摸了摸他的臉,“我們苗人不比你們漢人妻妾成群,不論嫁娶,一生隻認一人,你既娶了我就别想再逃走,大不了将你做成人傀帶回苗疆。”
祁雁有些嫌惡地避開,到這頓飯結束都沒再開口。
苗霜拿着賬本找來福吩咐差事去了,屋子裡隻剩祁雁一個人……以及一條蛇。
白蛇被苗霜投喂了幾次,竟還沒吃飽,在桌上爬來爬去不肯走,現在又将注意力投向唯一還沒空的碟子。
祁雁手不方便,拿着改造過的筷子,吃别的還行,吃魚就着實有些困難,因此這盤魚一直剩到了最後,還有一半。
苗霜則一口沒動,想必是不喜歡。
白蛇吐着信子和他隔盤對峙,想吃又不敢吃的樣子,看上去頗為可憐。
祁雁握筷的手微緊。
苗霜不在房間裡。
這個距離,靠這雙筷子,他有九成把握殺死這條蛇。
放那苗人回苗疆終究是禍患,現任苗寨款首野心勃勃,早有反叛之心,竟意圖歸附南照,幫助南照入侵大雍,聖蠱一事不過是導火索,雖然現在款首已死,但未必沒有後手,比如這個偷偷潛入皇都,還順利博得皇帝信任的大巫。
他的投誠怎麼看也有蹊跷,如果不是真心投靠,那他的動機就很耐人尋味,若是真被他探聽到什麼情報,再順利帶回苗疆,簡直後患無窮。
不如就趁現在把他殺了……
祁雁用力攥緊筷子,手臂上青筋凸起,他慢慢伸出手——
将那盤魚往白蛇跟前推了推。
……罷了。
欺淩弱小非君子所為,就算真要殺,也還是等以後找機會殺苗霜本人吧。
白蛇得到許可,十分高興地享用了這份食物,熟練地找到魚頭,從頭開始往下吞。
祁雁扒拉幹淨碗裡最後一粒米,放下筷子。
現在的大雍就像這條魚。
一半光鮮亮麗,翻過來看另一半,才發現早已被蠶食殆盡。
就算他此番鎮壓了苗寨反叛,挫了南照銳氣,可大雍面臨的威脅又何止這一處。
皇帝昏庸,暴戾多疑妄信讒言,近些年來大雍内部動蕩不斷,周邊各國早已虎視眈眈,縱然他這個将軍殺再多賊人,平息再多動亂,也不過杯水車薪,難救大雍于水火。
殺一個大巫,或許不能改變任何事。
祁雁轉動輪椅,有些心不在焉地去盥盆洗手,正洗着,突然有什麼活物被人丢了過來,徑直落進水盆裡。
他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細看才發現竟是那條白蛇,蛇腹微微鼓起,看來是吃飽了。
苗霜出現在門口,一臉嫌棄地說:“吃得滿身是油還來爬我的袖子,洗幹淨再過來。”
祁雁無語片刻:“……所以你就把它扔進我洗手的盆裡?”
“那不然呢?不扔進你洗手的盆,難道扔進你洗澡的盆?”
祁雁對他的無理要求感到匪夷所思,居然有人會讓别人幫忙洗蛇。
他搓了些皂角,洗幹淨自己的手和蛇,白蛇大概是被他搓得很不舒服,他一撒手便迅速從水盆裡溜走了,爬過毛巾架,給自己來了個自動擦幹。
苗霜這才伸手接它,祁雁沉默了一下,把毛巾翻過來擦了手,轉動輪椅回了卧房。
隐約聽到身後傳來苗霜的聲音:“治什麼?不治。”
屋裡沒有别人,難道在和蛇說話?
“他都要殺你了,你還讓我給他治手?信不信等他手好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掐死你?”
祁雁:“……”
他看了一眼已經收拾幹淨的床榻,選擇躺上去,并放下帷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