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香寺于她,正如一顆能遮風避雨的大樹。她在這樣的庇佑之下,隻用做好自己的工作便能衣食無憂,免受颠沛流離及世人煩擾。
也難怪惜春一直向往佛門生活,某種程度而言,獨身女性想要在這種世道不依附男性生存,也隻有這麼一條看起來相對安生些的路。隻是,佛門也有佛門的江湖,弱肉強食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概莫能外。
徒弟漸漸能分擔一些瑣事,王喜鳳重新找回了科研的初心。這麼些年日積月累,總不至于毫無長進。雖說搞到其他相關的文獻很難,也基本沒有相同領域的大拿開展過經驗交流,令她不得不閉門造車,可自身的心得體會也是成長的關鍵。
既然外力上沒有什麼借鑒的機會,王喜鳳便重新回歸到摸着石頭過河的自我推演和否定的循環之中,希望通過溫故而知新,找到新思路。
有時候,年齡和資曆真的能代表許多東西。到了能使喚徒弟的年紀,本身就意味着經驗已經積累到一定程度,無論做些什麼,都會帶上一層光環。譬如她重新沉迷觀天象拆卦象,自然有人認為她這是有了新體悟,正朝着更高的水準邁進。就像某些高人動不動要閉關,不正是如此?
王喜鳳還沒進化到需要閉關的程度,生活也不允許她當這樣的甩手掌櫃。佛家雖講究四大皆空,可但凡還沒修煉到羽化登仙乘風歸去的境界,光是每日吃喝拉撒的需求就讓你不得不當個接地氣的俗人。
所謂俗人也不過是自認為,無論是寺裡其他人,或者信衆們,很少有人真拿她當俗人。畢竟,妙玉哪怕笑話林黛玉俗,也從不覺得自己俗。
俗不俗仙不仙跟山野鄉民真的關系不大,倒也不必太過糾結。倒是人生在世,該做些什麼才是芸芸衆生都需要面對的問題。
太多人庸庸碌碌地活着,命如草芥,便以草民自稱,活成被權貴們掌控毫無靈魂的草包,荒草孤墳,草草一生。
在一個地方待的久了,給人的印象會漸漸固化,成為所謂的口碑。王喜鳳紮根蟠香寺幾十年,多少傳出了一些名聲。女眷之間的信息流轉極快,慕名而來的人還真不少。
曾經的小姑娘已經兒孫滿堂,一茬又一茬的新老客戶維持着她在寺裡的人氣。便是她自己,也是連徒孫都有了。
王喜鳳并不耐煩帶許多人,而且自身的時間和精力也不允許她開班授徒。她完美踐行着嬷嬷們傳下來的人才梯隊建設理念,有了惠遠這個親傳弟子,旁的徒子徒孫自然有她操心。
不是每一個來學藝的小姑娘都有天分,真正能邁進門檻傳承衣缽的人少之又少。她們多識得幾個字,能幫着打打下手處理一些瑣事,也是一種進步。
她上了年紀,早不參與寺裡的施醫贈藥活動,多是惠遠安排人手支援。那些往返藥廬的時光是曾經為了愛好而奔波的少時記憶(雖說當時已非少年),美好而充滿任性的意趣。
得閑時,将自己學到的東西都整理成冊,偶爾會拿出來翻一翻,那些動手操作的細節已然漸漸淡去,可幹貨還是幹貨,堆在腦子裡不起眼,哪日突地觸發關鍵詞便又清晰起來。
如當年從賈府離開時的清理一般,那好幾大箱子的手劄筆記,能留給後世的少之又少。許多嘗試和摸索都是自娛自樂一番,終将在故紙堆裡焚化成灰。
副本隻是副本,這個時代也隻是這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