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裡誰不歎一句寶二爺好呢?多少事情都是被他頂鍋遮掩了去,卻不知是福是禍。其中因果,又有誰說得清?
寶玉本是出來逛逛散散心,可碰到這檔子事兒,再逛也沒了意思。雖說栊翠庵近在咫尺,他也無心相擾,轉頭又踱回了怡紅院。卻沒想到怡紅院裡也不消停,他房裡新來的芳官為了誰先洗頭與幹媽鬧龃龉呢!
這樣的糟心事哪天都有幾樁,園子裡住着這麼些人,牙齒和舌頭還打架呢,何況人心隔肚皮。不過是趕巧讓寶玉在同一天碰上,才顯得時運不濟起來。
當然,更麻煩的還在後頭。此前家裡有品階的主子們不過是每日早出晚歸,到了送入皇陵這個環節,這些人還得浩浩蕩蕩出京,這麼一來一去,時日也不短。核心主子們離京,心腹們也要挑一部分随行,府中未免空虛。這才是要命的事情。
雖說應對這種情況府中早有預案,可有些東西不是說能預見就能排除。問題依然是問題,唯有盡人事聽天命。鴛鴦幹脆鎖了榮慶堂,杜絕了人員出入帶來的隐患。府裡的巡邏力度也有加大,至于這些被加了工作量的男女仆婦們用了幾分心力,唯有天知曉。
王夫人的丫鬟沒有鴛鴦這決斷,便出現了這個粉那個露被盜的事。每個丫鬟都賭咒發誓自己沒有監守自盜,平兒得了消息也不敢聲張。畢竟探春正在管家,而事情牽涉到趙姨娘和賈環,不免投鼠忌器,又恐失了王夫人的臉面。正躊躇呢,寶玉又跳出來扛了鍋。探春和王夫人的臉面都保住了,平兒也不用為難,勉強算是皆大歡喜,家風卻越發敗壞了。
王喜鳳其實記不得太多賈府邊邊角角丫頭嬷嬷的瑣碎事,無奈栊翠庵附近都快成八卦消息集中營了,時不時就有粗使的丫頭婆子們休息躲懶湊在一起閑聊。當然,其他更隐蔽的地方必然也有類似的“窩點”,大家不過求個遠近得宜罷了。
若是主子的私密事,她們私下嘀咕的時候或許皮子緊一緊聲音壓一壓,可最近不過是一幫子奴才你踩我一腳我陰你一回,有什麼說不得的?連跟着妙玉多年修行的嬷嬷都被連日的八卦勾出幾分活潑來。這不比年節時候請戲班子唱堂會熱鬧?
當然,這些都是小打小鬧,若認真處理起來,不過是打闆子丢差事就完了,最多跟太太回一聲。可沒了鳳姐頂着,下頭自然都和稀泥,看着一團和氣,實則一窩敗絮。
王喜鳳也有望洋興歎之感。她體驗過若幹角色,這樣的背景下,這幫姑娘們誰來大刀闊斧都難以為繼。更正式一些的說法是個人力量無法阻擋曆史的滾滾車輪。
寶玉的生日說來就來,大人們不在,大廚房照舊給他置辦酒席,府裡的哥兒姐兒送禮的送禮,赴宴的赴宴,連着有頭有臉的大丫鬟們也能陪着吃席。因着與寶玉同生日的人有好幾個,大家一處道賀倒是相宜。滿園子的莺莺燕燕難得聚在一起,姹紫嫣紅更勝從前。
到了夜間,怡紅院的夜宴大聯歡也如期而至。青年男女半夜混坐在一起取樂,擱長輩們在家,想都不敢想。主子們放誕,奴才們豈不是有樣學樣?
寶玉雖說是避開了守夜的婆子們悄悄請人,可誰不是人精?從怡紅院準備酒水點心果盤,到夜裡各處走動邀人,若這動靜都無人察覺,賈府早被人搬空了。還真當旁人都是瞎子?不過是睜隻眼閉隻眼罷了。
王喜鳳向來恪守出家人的規矩,不太與這些哥兒姐兒們過從甚密。即便寶玉大張旗鼓過生日,她也未捎隻言片語,更不曾寫什麼賀帖。這禮物一旦送起來,就沒完沒了了。今天你生辰走個禮,明天他生辰再回個禮,這麼多小主子,總不能厚此薄彼?那她日日吃齋念佛的日子不要過了,滿園子走禮呢!
或許在很多人眼裡,巴結寶玉是天經地義的,誰不巴結才是腦子有問題。那饅頭庵的淨虛在應對王夫人和鳳姐時,不也練就了比商人還上進的面皮嘛。
可王喜鳳偏不愛這樣的畫風。寶玉簡直就是個台風眼,他身邊好像設了十面埋伏似的,但凡靠近的沒兩把刷子都是炮灰的命。無論是黛玉寶钗,還是襲人晴雯,誰得了好下場?反倒是跳出怡紅院的小紅另有一番造化。
她如今有吃有喝,何必去趟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