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承受能力就像根橡皮筋,在一次又一次極限拉扯中不斷被挖掘出潛力。王夫人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長子英年早逝,幼子三災八難,長女入宮蹉跎歲月骨肉分離,好不容易熬出了頭,卻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結局。
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橡皮筋”什麼時候會突破極限。誰在面對重創的時候不想放任自己情緒崩潰呢?然而作為一個母親,有時候崩潰都是一種奢侈。
賈府上空的悲戚若能具象化,大概是可以将這座百年府邸籠罩的程度。明眼人都知道賈府日漸衰微,國公府的牌子到了賈赦襲爵時已然搖搖欲墜,新生代支撐不了門楣,倒是大姑娘入宮多年之後封妃給賈府續了一波泡沫。如今連這個泡沫都破碎了,賈府還剩下什麼?
并不是所有人都俱備這樣的憂患意識,更多人習慣了在大宅門裡過着木偶般被操控的人生,外界的紛紛擾擾恍若未聞。
鳳姐也曾為宮中娘娘每年大筆的開銷頭痛過,甚至抱怨過。可娘娘薨逝,少了這份曾經讓她很是為難的支出,生活卻并沒有變得輕松。
親戚家的孩子都離了大觀園,湘雲回史家待嫁,如今也就探春惜春黛玉寶玉。惜春禮佛,探春成日寫寫畫畫,快成了老學究,黛玉時常病着,寶玉被學業壓着脖子走,失了往日的伶俐跳脫。省心是省心了,可那個曾經連鳳姐都忍不住帶了巧姐兒常去逛逛的園子如今卻跟李纨似的,顯得暮氣沉沉。
當然,暮氣沉沉不是大觀園的鍋,而是整個賈府都籠罩在這樣的氛圍之中。如果說家裡出了個娘娘是賈府最後一塊遮羞布,那如今賈府的窘迫算是徹底暴露在人前。賈母的八十壽宴就能窺見其中端倪,如今不過是更加直觀。
都說一代新人換舊人,曾經的四王八公,金陵的四大家族,都在曆史的浪潮中浮沉。加賈府沒落,與賈府親近的幾家自然也不可能獨善其身。例如王家,如日中天的王子騰在娘娘薨逝不久,也落馬而亡。
朝堂正如看不見硝煙的戰場,不是誰都能全身而退。
家族聯姻和銀行信貸業務有一定的相似性。若家族鼎盛,聯姻是錦上添花,皆大歡喜,接洽起來格外輕松。若家族沒落,聯姻便聊勝于無,想找到合意的就難了。
這也是賈家當前面臨的困境,高不成,低不就。一些懂行情的人家更是避如蛇蠍,想通過聯姻達成一些布局無異于癡人說夢。
趙姨娘急得都要跳腳了,卻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這些東西跟三姑娘說不着,夫人擺明沒心思管這些,賈政更是依然故我地按時點卯,上着他那去不去都沒所謂的班。賈母上了年紀,身體狀況大不如前,連寶黛那裡都問的少了,哪裡顧得上旁人?
一日她不過在賈政跟前略提了一嘴,便得了一句呵斥,隻道“自有太太作主”,趙姨娘便不情不願閉了嘴。
賈政的日子也不好過,曾經的門生故吏如今都不大來往,靠着賈王兩家往上爬的賈雨村竟也翻臉不認人,家中的清客相公們都懈怠起來。上衙更是如坐針氈,總覺得周身有人竊竊私語指指點點。賈政在府裡擺着一家之主的架子,在外頭卻是誰也不敢得罪,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這日下衙,賈政一如既往到點即走,回府途中卻被人攔住。
形勢并沒有給賈政多少斟酌的時間和空間。賈府什麼狀況,他這種日日出門行走的官員,再也沒有政治敏感度,也能“觀葉落而知秋”。如今一條新的路在他眼前,明知福禍難料,卻由不得他拒絕。
事關兒女姻緣,大人間相互通氣是肯定的,卻不會漏風聲給其他人。尤其事關國體,更應該慎之又慎。府中大佬們上次聚的這麼齊還是娘娘薨逝。如今,為了探春和親大計,他們又聚在一起。
賈母獨坐高堂,卻沒了話語權,看着底下的兒子媳婦們你一言我一語。
賈府這麼高高低低起起伏伏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壓下來,每個人心裡其實都帶着壓抑。和親這種事,攤在賈家頭上,裡子上的好處未可知,明面上的已經是任人宰割。雖說這種事攤在别家頭上,也很難違逆,可為啥偏偏是賈家?不就是賈家式微好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