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去王家赴宴的一行也不見得多自在。
賈家的姑娘們一向少出門,這次随薛姨媽和鳳姐去王家,要麼陪在長輩身邊閑坐,要麼長輩們要說體己話,打發她們到花園子裡逛逛。
來王家的人魚龍混雜,即便賈家的姑娘們再低調,一門兩國公,又出了個娘娘,想不引人注目都難。鳳姐八面玲珑,卻也不能面面俱到carry全場。這麼一來,王喜鳳不得不重新上崗充當發言人。
賈府說來顯赫,可迎春探春都是庶出,在社交場合立馬矮了一截,惜春倒是身份正好,可她一臉冷淡,誰也不肯接近。
這麼尴尬的赴宴吃席,也是沒誰了。
回府先到賈母處打卡。賈母深知社交中的貓膩,見她們一個個神情倦怠,隻随意問了幾句便打發她們回房休息。
卻說寶玉在席間多喝了幾杯,一路騎馬又吹了風,到了王夫人處,一頭紮在王夫人懷裡,嚷着要茶。王夫人早吩咐人沏了濃茶來解酒,心肝肉地問東問西。在另一邊榻上抄經的賈環隻覺得一陣膩味。
王夫人見寶玉喝了茶,半睜着眼睛欲睡不睡,便着人服侍他在榻上歪一歪,一時,丫頭們各自忙碌起來,拿枕頭的拿枕頭,蓋被子的蓋被子。好巧不巧,彩霞分到的活兒是哄睡,就是跟嬷嬷哄嬰兒般輕輕拍。
寶玉向來愛跟丫頭們厮混,便纏着彩霞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誰知彩霞并不理會,卻往賈環那邊瞧。寶玉越發促狹地去拉彩霞的手,嘴裡還嘟囔着:“好姐姐,你也理我一理。”
這本是寶玉慣常與丫鬟們玩笑慣了,可賈環見寶玉歪纏彩霞,早就氣悶非常,哪裡還忍得住?趁勢便将炕桌上照着他抄經的油燈朝寶玉的方向一碰,隻聽哎呦一聲,寶玉被燈油燙了個正着。
中間種種混亂不必細說,鳳姐眼見着賈環要倒黴,便趕在頭前說道:“老三慌腳雞似的上不得高台,趙姨娘平日也該教導着些才是。”
好麼,王夫人果然将注意力轉移到趙姨娘頭上,将趙姨娘叫來一頓好罵。趙姨娘哪裡知道自己是為賈環頂災,自己這頓罵可不就是鳳姐給招的?一時心裡諸多計較。
寶玉受傷一事,掩是掩不住的。雖然他将責任攬了去,隻說是自己不小心,身邊伺候的人不免遭一頓訓斥。本是賈環惹的禍,最終卻是旁人擔了幹系。表面上看是一家子和和氣氣兄友弟恭,實際卻是暗流湧動,沖突轉移到台面下,更隐蔽了。
怡紅院裡來探病送藥送小玩意解悶的絡繹不絕,王喜鳳随大部隊探望了一回,便也撂下了。雖說燙出了一溜水泡,看着吓人,卻也沒傷及要害,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好生将養幾日,再用祛疤的膏子塗抹些時日,也就是了。
要說這也是寶玉豁達,不然,平白遭了這樣的罪,怎麼也該遷怒誰誰。他卻總能往好處看,例如:姐妹們怕他悶,時常來探望;又如:傷了臉不方便見人,不僅不用去學堂,見客也免了。這種閑雲野鶴的生活可不正是他所向往的?
至于長輩們怎麼琢磨,那就是另外的事了。
恰逢寶玉的幹娘馬道婆進府,見寶玉臉上帶傷,便問了一嘴。這馬道婆頗有幾分道行,行走在高門之間,業務繁忙,自然熟知内宅的彎彎繞。她三言兩語便诳賈母給寶玉點了盞五斤的油燈祈福。辭了賈母出來,又往各處問安閑逛,順便攬生意,最後才到趙姨娘處。兩人是老熟人,說話也随意些,趙姨娘最近又覺得各處不順,一張嘴更是跟開閘洩洪似的,什麼秘辛都往外倒。
馬道婆本就是通過各處套話尋找生意竅門,最是喜歡趙姨娘這種愛訴苦的,多少消息打探不出來?何況,寶玉前腳出事,後腳她就上門了,說她在賈府沒有安耳報神,鬼信呢!
見趙姨娘對鳳姐和寶玉各有怨言,馬道婆便知生意來了。
不說馬道婆來了一趟賈府,賺了個盆滿缽滿,其間又有多少可成為把柄的東西,供其慢慢發揮價值,隻說趙姨娘得了馬道婆支招,陰霾頓掃,心中早有了全套計劃。
賈環出手一擊,隻傷及皮毛,也覺得不滿意,隻是這樣的機會可一不可再。寶玉雖未遷怒,王夫人哪裡就将這個罪魁禍首給忘了?如今他進正房也隻問安的功夫便被打發出來。正房的丫鬟婆子們本就有許多看不上趙姨娘母子,對寶玉被燙傷一事更是心知肚明,便越發看不上賈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