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鳳也不知道自己查閱抄錄的這些雜學能否派的上用場,權當練字罷了。趙姨娘多少也打聽到她的境況,對于女孩兒不多做些針線反倒費筆墨銀子搞學問的舉動嗤之以鼻。可上頭老太太太太們都沒有異議,她又能犯哪門子病插嘴姑娘們的學業?
說實話,王喜鳳的确不愛做針線。以往是迫于形勢,如今誰也不盯着她,她樂得輕松自在。每年給長輩敬獻些親手做的小物件走個形式,旁人大可不必。
探春當年請寶玉從府外代購小玩意,隻能親手做鞋表謝意。趙姨娘連這也眼紅,怨她隻跟寶玉交好,怎地隻給寶玉做鞋,卻沒賈環的份兒?這才是秀才遇到兵,給眼神都嫌多餘。
許多的大事,在孩子的眼裡并不是什麼大事。他們對府中諸事都沒什麼參與感,看到的聽到的和感受到的都隻是鳳毛麟角。他們隻知道父母無暇管束他們的時光是如此美好而自由,這樣的好事越多越好。同處一府,人們感受着不一樣的快活。
大人們疲累也興奮。這座耗費了無數人力物力财力的園子一日日成型,從一張張圖紙變成眼前巧奪天工的模樣,誰看了不激動?
園子建好,不過是頗具雛形,還有許多硬裝軟裝陳設布景等需要一一設計并落實到位。這些活都是一層層的管事總結上報再由主子們檢查核實拍闆。
賈赦是個甩手掌櫃,賈政在工部混資曆需要上下班打卡,故而大部分工作依然是賈琏賈珍連同資深的管家們挑大梁。寶玉這位爺向來不喜庶務,萬事不理,卻時常竄到園子裡散心。這樣富貴閑人的做派,真是連賈琏都羨慕嫉妒恨。
鳳姐一向能者多勞,家裡的日常瑣事照常打理不說,隻造園子一項,又衍生出千頭萬緒來。王夫人即便親自上陣統籌,也跟不完所有的事情。她用鳳姐,卻又防着鳳姐,故而寶钗的出現才那麼恰到好處。
都是聰明人,也都是體面人。各人看破不說破,隻鳳姐對寶钗的防備心裡瞬間飙升至頂點。而正房裡的這些彎彎繞繞,被成日在王夫人身邊伺候打簾子的趙姨娘看的清清楚楚。
趙姨娘這人吧,也是有點糾結。以前覺得三姑娘巴着太太卻不與她這個生母親近,很是不忿。如今看寶钗都湊上去了,三姑娘卻老實巴交躲在房裡當大家閨秀,這就又開始着急。
小鵲帶着趙姨娘恨鐵不成鋼的殷殷囑托來見三姑娘。趙姨娘不敢把話說的太過直白,隻敢旁敲側擊,替太太分憂之類的假大空。王喜鳳雖然滿心不耐煩,卻也留了小鵲吃茶,閑坐了片刻才放她離開。
侍書都有些無語了。她們姑娘是招誰惹誰了,怎麼做都招埋怨,非得給人當提線木偶才罷休呢?
王喜鳳倒沒多大感觸,見得多了,便不覺得如何。人之常情罷了。世間安得兩全法?不過是癡人的一廂情願,不理也罷。
待入秋,園子已經整饬一新,便是亭台樓閣的牌匾對聯都已齊備,卻是寶二爺跟政老爺的一幫清客一路遊覽而作,清新樸實,大巧若拙。據說寶玉當日出了大大的風頭,一向嚴苛的賈政更是頻頻點頭,多是采用了他的巧思。
寶玉出彩至此,一方面是他果然才思敏捷不落窠臼;另一方面得益于清客相公們意在吹捧,所謂“雛鳳清于老鳳聲”,一句話誇兩代人,這馬屁拍的也着實讓賈政心中熨帖;最重要的自然是迎合娘娘心理。找遣詞再精妙通達的文人拟來,也不如寶玉這個同胞弟弟親自為她省親的别院添彩更能彰顯骨肉親情。
寶玉得了誇贊,賈母也歡喜不盡。
孫輩裡賈母對寶玉格外嬌寵,起初或許真是因他肖似榮國公,可這孩子的至情至性才是人間難得。旁人看着總覺得不過一癡兒,哪知這樣毫無偏私待人至誠的可貴?
賈母一生閱人無數,什麼嘴臉沒見過?便是府裡大大小小的媳婦管事,她再老朽也能理清那些彎彎繞的肚腸,不過懶得費神罷了。她這把年紀,還有幾日好過?含饴弄孫可不就是如今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