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上折獲批後,府裡全是迎接娘娘省親的躁動,年年如是的除夕年宴阖家放賞等常規活動已然平平無奇。正月裡不動針線,姑娘們閑來無事,走動串門就更頻繁了。便是迎春這樣内向的,也不免在衆人聊到省親各種傳聞時多了幾分關注。
賈母談起大孫女,也有些唏噓的意味。畢竟是在她跟前精心養大的頭一個孫女,一入宮便難有阖家團聚之日,怎不令人挂念?
雖說家中為了建園子可謂耗費巨資,可迎娘娘省親穿戴上也不能太寒酸,全家都要置新衣打首飾,裡裡外外從頭到腳煥然一新。
到了初八,府裡就陸續有内侍往來傳達省親流程禮儀規矩注意事項等,賈府衆人自然無有不應。到了元宵節當日,正是元妃省親的好日子。
整條榮甯街已封鎖戒嚴整饬待命,府中上下按禮制在門口列着長長的隊伍恭候。女眷這邊打頭的自然是身份最高的賈母,後面是按诰命等級排列的太太奶奶們,年輕姑娘越發靠後些。個個屏氣凝神,鴉雀無聲。
王喜鳳已經不記得是第幾次參與這種盛事,隻眼觀鼻鼻觀心地等解散。那些為了看省親排場激動的夜不能寐的人就遭了殃,本來就精神不濟,偏偏這麼黑壓壓地一群人一站就是一個時辰,剛開始還行,時間長了便枯燥起來,再等一刻身子就發冷,困意也越發明顯,越往後,饑餓感也漸漸上來了。
幸虧人群中有個年紀大的賈母令人無法忽視。賈政見久候不至,早派人打探消息。得知時辰尚早,便請示賈母令衆人散去。
剛剛強撐着保持隊形的人一下子散開,下人們有的立時散去,各就各位開始一天的工作;有的三兩步靠上來攙扶自己的主子回屋;還有落後幾步等人先走的,竟都是寂然無聲,行止有序。
王喜鳳任由侍書一路扶着她回去。春寒料峭,主仆幾個張羅着一人喝了碗姜湯才暖回來。今日各處都緊張,請安免了,吃飯也各人在房裡解決,主打一個抓緊時間不覺,以最好的狀态迎接元宵之夜。
哪怕早上鬧了一出白忙活,到了掌燈時分,随着娘娘省親的時辰越來越近,廣大人民群衆養精蓄銳之後,看熱鬧的積極性重又燃起。
園子建好這麼多時日,并不是每個主子下人都有福分進去一觀,而今日園子裡各處都需要人手布置值守,許多人進進出出,順帶也能一飽眼福。平日裡這煊赫的國公府邸就很不一般,如今添了省親别墅,兩相映襯之下,更是壯觀中帶着精巧,無一處不是費盡心思。
除開府中幾個頭面人物陪在元妃身側,餘者都隻有在後面遠遠跟着的份兒。從乘轎辇到泛舟,靠岸之後又緩步而行。這一路多少景緻在夜色中掩沒,又有多少景緻因兩岸遍布的彩燈而熠熠生輝,卻是難以道盡。
叙完國禮叙家禮,男女分班依次見禮完畢,才是親近的家人一處訴衷腸。
趙姨娘身份低微,沒有登堂入室見娘娘的資格。男丁隻有寶玉這個胞弟被召見,其餘的也隻得在外面磕頭行禮。趙姨娘自己倒沒覺得委屈,隻是在賈環的問題上不免又一陣泛酸。
環哥兒雖不是太太生的,好歹也是一個房頭,卻做的這樣絕。隻她向來懂得觀風,便是這隐隐的腹诽也不敢往深了去,更不敢說出口來。反倒是賈府衆人,早就習慣了寶玉因着銜玉而生,被上至賈母下至王夫人等偏愛的事實。
若不是王夫人時常提起,寶玉早該不記得這個幼年時教過她識字,卻一入宮門再不得見的大姐。姐弟相見,考較學問是必然的事。一衆姐妹們便當了陪襯,順帶着一展所學。
要問少年人有沒有勝負欲,那是肯定的。尤其是寶玉,在這樣的場合更是全力以赴。隻他要作的詩太多,旁人不過一人一首,輕輕松松交稿後在一邊歇着,他一人獨作四首,依然絞盡腦汁地想典故。
三春當中,也就探春文采相對出衆些。王喜鳳一劃水,倒顯得賈家姐妹如出一轍的普通,不過書法一途比衆人都強些。娘娘閱罷姐妹們的詩作,自然将視線投向兩位顯得格外靈氣逼人遊刃有餘的表妹身上。但見一個悄悄給寶玉支招,一個幹脆當了槍手,倒是一團和氣。
即興作詩這個環節之後,又點了幾出小戲,唱罷看賞,已是到了回宮的時辰。臨别之時,少不了離别之淚,這樣不知道下次團聚是何時的氛圍已遠不如一早喜迎娘娘省親時的雀躍。寶玉本就不喜分離,更是哭得淚人兒一般,倒是攪得賈母根本顧不上傷心。
省親這項聲勢浩大的活動圓滿落幕,府中上下也順利呼出一口心滿意足之氣。娘娘知探春擅書法,特交代她将元宵夜衆人的詩作題字等記錄成冊。既然娘娘開了尊口,這便是需要慎重對待的任務,連王夫人都交代了幾句,讓鳳姐開庫房挑最好的筆墨紙硯送來。
抄抄寫寫的工作對于王喜鳳來說不算什麼大事,不過是提要求的人身份不一樣,顯得格外鄭重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