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鳳禀了梁氏,回賈府探病。
家裡仆婦衆多,侍疾這種事情自然輪不到她這個嫁出去的孫女,不過是走流程,體現的也是個态度。而且,她需要第一手的消息,自然不能在楊家幹等。
她住的依然是綴景樓。大觀園還是舊時模樣,卻總感覺荒涼了許多。或許是曾經萦繞在榮國府四周的朱紫之氣已然散盡,赫赫揚揚的賈府已然失去了庇佑它百年的底蘊光環?
鳳姐親切地接見了她,宛如看到救星。
賈府的關鍵人物相繼出問題,就連她的娘家,也因為王子騰的意外身亡而幾乎遭遇滅頂之災。王家族人雖多,皆庸庸碌碌之輩。她的親哥哥王仁,這輩子一事無成,隻知玩樂享受,這麼些年明裡暗裡從她這裡不知道挖走了多少好東西。指望這樣的人能支撐起家族門楣,簡直就是笑話。
賈母和王夫人相繼病倒,大嫂子早就縮了起來,家裡能出面打理家務的也就鳳姐跟賈琏兩個。想想也是可笑,這麼些年汲汲營營,又落得個什麼?
大房的賈赦夫妻将宅字進行到底,本來在賈府的日常活動中就出現不多,關鍵時刻自然也談不上幫忙。王喜鳳逢年過節該盡的禮儀都盡到,其他就沒啥多餘的走動了。即便換了迎春本人來,對這對夫妻也談不上什麼孺慕之情,何況她這個外來戶。
唯一在東大院長大的賈琮,更是日子整個賈府主子裡頭的最底層。同為庶子,賈環至少有趙姨娘;同為大房子女,賈琏和迎春至少被賈母抱到二房撫養,明面上有長輩的照拂。隻有他,上頭父母不關心,下人自然也怠慢,許多活動都沒有他露臉的機會。跟小門小戶的孩子比,他唯一的優勢大概就是:至少不會餓死?
迎春從小過的就是這樣的生活。深知禮法之下,誰也無法置喙當父母的如何教養兒女。被賈母和王夫人當心肝寶的寶玉,不還被賈政三天兩頭往死裡打?要不是賈母壓着,寶玉早被打死八百回了。
賈府覆滅,首當其沖必是頂着爵位的大房。
形勢逼人,賈母哪怕卧病,心中也難以安甯。這時,便有人提議給寶玉娶親沖沖喜。跟寶玉和賈母相比,王夫人的病還沒有到要沖喜的時候,隻是她也想來一場喜事沖淡府裡這接二連三的晦氣。府裡商議了半日,人選正是薛家寶钗。
彼時,薛蟠又犯事被抓進了大牢,薛蝌還在設法疏通打點。隻是賈政不在京中,王家亦已倒台,再沒有了當初金陵城中打死人還能揚長而去的便宜。
若是正常婚嫁,賈母肯定不會松口娶商家女。薛家跟王夫人是同盟,依附賈家這麼些年,皇商的名頭丢了,便是正經生意都已經敗落,家主入獄,怎麼可能入賈母的眼?無奈黛玉自己也是個身子不爽利的,她也斷不能拿唯一的外孫女來沖喜,賈府也擔不起欺負孤女的名聲。
在府中流傳甚廣的金玉良緣終究是成了,卻是以這種不體面的方式湊合而成,再想拍馬屁的人也不敢說一句天作之合。
王喜鳳與薛寶钗交往不多,但也為這個無法決定自己未來的姑娘而惋惜。金陵十二钗,乃至這世間諸多女性,都無法選擇自己的路。
賈母下了封口令,府中無人敢将寶玉即将成婚的消息透露給黛玉。
小兒女之間這些情情愛愛,長了眼睛的都知道。真要出了岔子,來自賈母和王夫人的雙重怒火隻怕燒的人渣都不剩。
王喜鳳知道,這個消息便如催命符一般。寶玉呆呆傻傻倒是清靜了,黛玉恐怕扛不過這一劫。真要給黛玉通風報信,她跟寶玉又能改變什麼?不過一死,“質本潔來還潔去”。王夫人為了婚事正常進行,秘不發喪也是有的。悄悄拿棺木盛了送到鐵檻寺,哪年調派人手跟賈府其他靈柩一起送回南方罷了。
這些都是未曾發生之事,王喜鳳也隻能做個“站幹岸”的。她倒是去探望過一次,林妹妹半靠在榻上,面色發白,咳嗽不斷,隻揮着帕子讓她站遠些,以免過了病氣。
鳳姐拉拉雜雜講了許多府中的安排,歎氣道:“都是太太打點的,我不過跑腿罷了。”她也覺得這樣做不妥,可惜,誰也沒空搭理這幫小輩是怎麼想的。她一向跟黛玉要好,開玩笑也随意,還想着以後當個妯娌也不差。可命運就是這麼離奇。
薛家對于賈家這樣的安排毫無回絕的餘地。賈府再衰敗,總比不剩幾個人也不剩幾個産業的薛家強許多。大房邢夫人的侄女邢蚰煙嫁給了薛蝌,更是一種深度綁定。
王喜鳳回楊家沒幾日,便收到消息,婚事簡辦急辦,就在月内。
賈府内部如何安排,倒是無關痛癢,可外人看來,未免不倫不類。國公府公子成親,親爹不在家,也沒有大宴賓朋的意思。一打聽,哦,給史太君沖喜的。可是賈妃辭世才幾天?這麼急匆匆的搞法,充分暴露出賈府的内裡空虛,曾經極力維護的貴族體面近乎蕩然無存。
楊家自然也不太理解這樣的操作,可身為親家,該走的流程還得走。這是維護雙方的體面。梁氏心裡多少有些膈應,隻打發老大媳婦去全個禮。
從賈府到楊府的路,王喜鳳早走的熟了。坐在馬車裡,有興緻了從車簾縫裡往外瞧,入目并不見什麼新鮮景色,路人們的衣裳也都是灰撲撲的不起眼。也是,但凡有些家底子的出門不是車馬就是小轎,哪能在路上走着吃灰?古人所說風塵仆仆還真不是誇張,而是寫實。
寶玉成親并沒能改變什麼,卻因為娶了寶姐姐而不是林妹妹,反倒更加糊塗。黛玉得知金玉良緣已成,黯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