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鳳上前請安,賈母略給了個眼神,便讓她随姑娘們一邊坐了。姑娘們彼此打招呼問早安,探春悄悄問道,“今兒二姐姐怎地遲了?可是身子不爽利?”
也不怪探春有疑問。這位二姐姐最是個謹小慎微的,本是大房的姑娘,大老爺大太太對其不聞不問,賈母看不過去才接來養在膝下。既是這般處境,若不是有什麼症候,怎會來遲?
迎春隻搖搖頭,笑了笑,又正襟危坐。探春一頭霧水,二姐姐這是鬧什麼妖?惜春還是個小不點,見了二姐姐也露了個笑臉。
迎春的奶嬷嬷雖恨鐵不成鋼,在賈母屋裡卻也不敢露頭,隻待回房了好好與姑娘分說。
如今寶玉住在賈母的碧紗櫥裡,三位姑娘則在榮慶堂另安排住處,勉強也算長在賈母眼皮子底下。隻她們年歲尚淺,賈母年紀又大,說是賈母撫養,其實是由各自的奶嬷嬷照顧。旁人也倒罷了,迎春的奶嬷嬷可是一霸。迎春的銀錢首飾她想拿就拿想當就當,還在大觀園聚賭當頭家。這種帶頭大哥般的牛人,在後宅當個奶媽真是屈才了。
要說賈府的規矩,王喜鳳是深知的。伺候長輩的奴才,小輩都該敬着些,這個倒是好理解,打狗還得看主人嘛!這是體現長輩房裡的狗都比旁人尊貴些的意思。而府中尊奶媽,卻是賈家的老親甄家那裡學到的乖。甄家的老太太曾是聖人的乳母,陪着聖人吃過苦受過罪,故得聖人尊敬,才有了甄家的輝煌。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既然有這麼個樣闆,賈家身為近臣,自然也投其所好,哥兒姐兒們對奶娘都要敬着些,天長日久,便成了府中規矩。
迎春在賈母房裡不過是個背景闆,衆人說說笑笑一陣,又吃畢早飯,喝了茶,各人便散了。當家的當家,理事的理事,念佛的念佛,讀書的讀書。
王喜鳳的一天過的很是平靜,跟以往的任何一天并沒有不同,包括回房後奶嬷嬷的唠叨及司棋的不以為然。她沒有處置奶娘的權利,司棋也沒有跟奶嬷嬷叫闆的本事,那麼就要動動許久沒用的腦子。
混吃等死的日子遠去,為生存而戰的新時代已然來臨。
戰意滿滿的王喜鳳潛伏了月餘,更加深刻地體驗了迎春的處境,除開一個賈府姑娘的身份,其實過的遠不如得臉些的丫鬟。奶嬷嬷掌控着她房裡的财權人事權,她傀儡也似的給奶嬷嬷一家當着搖錢樹。
奶嬷嬷嘴上說姑娘太不知在賈母跟前賣乖弄好,拖累她們做奴才的沾不到光還倒貼。可真相呢?除開偷拿銀錢首飾,她們哪日不潑灑着迎春的臉面為自己家找好處?
自己屋裡的這些事東大院從來不管,賈母的注意力是大家争搶的焦點,她根本挂不上号。賈政夫妻是二房的,隔了一層,又一向與大房不睦,想管也管不上。
王喜鳳将目标集中在同住二房的大房賈琏夫妻身上。
這兩口子也是心大,興沖沖給死對頭二房當管家,沒把親爹氣死已是老天睜隻眼閉隻眼。難怪賈赦三天兩頭找由頭賞賈琏一頓好打,這種上趕着給人當奴才的好兒子,沒打死隻能歎一句:虎毒不食子。
王喜鳳如今是小學生日常,每天除了給長輩請安,吃飯睡覺,便是上學以及課後興趣班。她一直在等機會。
這日,時機終于來了。賈母免了小輩們請安,上房一片悲戚,卻是揚州傳來消息,賈府的姑奶奶賈敏病逝。偏偏這個時節,賈赦無谕不得出京;工部大考,賈政日日上值,不敢懈怠;賈琏被賈赦安排去了平安州,家中竟連一個能去江南吊唁的子侄都沒有。
賈母思女成狂,日日啼哭,家裡頓時人仰馬翻。這日又給兩個兒子傳話,非要接了賈敏的獨女黛玉進京親自撫養。賈政本就覺得胞妹離世娘家缺席已是不該,再不敢逆了母親的意,便着管家安排船隻人手下江南接外甥女。
鳳姐正愁給那未曾謀面的表妹安排哪處院子才不至怠慢,去問賈母是萬萬不行的,如今略提到姑媽便傷心,非得那表妹到了才好呢。這事安排的好了,恐王夫人不虞,當年王夫人嫁進來,可沒少吃賈敏這小姑子的虧;安排的不好,賈母卻又饒不了她。
正與平兒商量着,小丫頭來報,“二姑娘來了。”
鳳姐眉頭一挑,這個木頭妹妹是賈琏唯一的親妹子,她正經的小姑子,可跟他們總來沒個來往,怎地今兒上門了?思忖間,丫頭已經打起了簾子,便見二姑娘走了進來。
“給嫂子請安。”王喜鳳行禮是專業的,做起來也行雲流水般,莊重又專注。
鳳姐暗暗點頭,一把将人扶住,又笑道,“二妹妹何必行此大禮,咱們親姑嫂合該親密些,不講究這些。”
王喜鳳知道這不過是場面話,兩人落座之後,方才接話道:“今日本有事煩擾嫂子,若不行禮,倒不好意思開口了。”
鳳辣子猜了半天也沒想到二姑娘居然是這麼個路數,看着平日裡不聲不響的,果然是不叫的狗才咬人?連一旁伺候的平兒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府裡的水果然很深!難怪她們奶奶這般手腕還處處掣肘,小看了誰都不能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