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賈琏兩口子提起的劉姥姥,聽聞賈府的娘娘薨逝,也跟着掉了不少眼淚。因着賈府太太奶奶接濟,家裡添了些田畝,日子也好過了,就越發記得太太奶奶們的好來。隻可惜,琏二奶奶去了金陵。太太雖在,但并不怎麼熱情,每年送些瓜果盡些心意,也就罷了。
豈知,事情還沒完。
沒過多久,王家有消息傳來:王家頂梁柱王子騰暴斃。王夫人先失親女,又失兄弟,丈夫外任,僅剩的親兒子遠在金陵。一時悲從中來,哭之欲死。金陵王家也一陣躁動,更有親眷來榮國府走動打聽消息。鳳姐兒都耐着性子招待一番後打發了。
三月裡,京中史家派了仆婦前來,言她家侯爺外任回京,命接了湘雲回去待嫁。湘雲含淚辭别賈母并一幹人等。寶玉是個最不喜跟姐妹分離的,哭不可遏,回房了還一臉喪氣。
襲人雖亦舍不得幼年情分,少不得還要勸寶玉想開些,“咱們總有回京的時候,史大姑娘也嫁在京中,以後自能見面,可哭什麼。”
“那怎麼一樣!”具體怎麼不一樣,他再不說。
湘雲回京,懊喪的不止寶玉一人。
他們在去年的聯歡會中得了靈感,正偷偷寫話本子。寶玉構思,湘雲執筆,黛玉潤色,惜春負責插畫,正是文思泉湧如火如荼的時候,卻戛然而止。黛玉雖接了主筆的活兒,卻因風格過于細膩纏綿,與湘雲的大開大合雅俗共賞之妙趣并不相合,隻急的寶玉坐卧不安。
偏京中賈蘭一心讀書,先生說來年便可下場一試。賈政聽聞,越發來信催促寶玉上進。今兒言恨不能接了寶玉親自管教,明兒又說不如送了寶玉回京,叔侄二人相互交流,以期學問精進。這種壓力之下,他隻得将話本兒的閑趣放下,重又拿起書本。
惜春自得知妙玉回了牟尼院,又去過堪稱慘淡的露覺庵,才知當姑子亦不是件簡單的事。她自小在賈母處随姐姐們長大,聽多了風言風語,見慣了後宅傾軋,隻求有片瓦之地享半生安甯。往日,她覺得當姑子斬斷塵緣便得安甯。如今方知,姑子亦無法跳出塵緣,人生何處不流離?唯心安耳。
巧姐兒上午找黛玉學文識字,下午便纏着她要看畫學塗鴉。如今,她便心安。
這大概是最艱難的一年。湘雲才回京不久,又有消息雲,賈政在外任地為探春訂了門親,着人趕緊連人帶嫁妝送過去,當年就要出閣。這回有一奶同胞的賈環并京中得力的仆婦,倒是不用賈琏各處奔走。唯派了人打點賀禮并賈母備好的添妝一同送往賈政處。
賈母隻覺家裡的孩子們一個個都嫁出去,了了心事,以後有怎樣的婆婆妯娌小姑子,她是再看顧不得。幸而膝下還有重孫子輩的巧姐兒和芃哥兒,童言童語,總有一番笑果。不怨得世人都盼生兒子,不僅繼承香火,更是因為兒子是往家裡娶,女兒卻要往外嫁。
王喜鳳見賈母有些郁郁,暗暗歎氣,“說不得寶玉這不喜散的根子就在老太太這裡呢!”
眼見着姐妹們一個個定了親,黛玉的婚事待要如何?這個節骨眼兒上,王喜鳳也不好去問老太太,免得又添傷心。兩個放心不下的玉兒,終究會令賈母頭疼一回。
寶玉被老爺的不定時炸彈催得隻想上吊,又怕老爺将他接走,不得不硬着頭皮學,學不明白的就去族學裡問先生。這乖順努力的勁頭倒是讓老太太倍感欣慰。
黛玉身子并不似往年在京中那般,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每日行程安排的滿滿當當,倒是把傷春悲秋吟詩葬花抛到了九霄雲外。
雖然鳳姐兒也不覺得兩個玉兒湊一塊是好事,但不論如何,總該有個說法。如今也就賈母能替她打算,哪天賈母先一步去了,這姑娘才是真慘。
哪知,鳳姐兒還沒找到好時機,京中先一步出了變故。
探春出嫁,賈政仕途還算平穩。以往身邊那些誇誇其談的清客在兩府分家露怯之後,大部分都讪讪請辭,賈政又請了好的補上,在任上總算沒出大纰漏。偏偏甯榮兩府遭人告發,更有錦衣軍查抄甯國府,賈赦家産被封,賈政奉旨回京,入朝自辯。
賈琏得知消息,驚駭之餘,立即遣退下仆,獨與鳳姐兒相商,不敢告訴賈母。既然京中出事,賈琏必要進京。鳳姐兒一方面着人打點行裝,點好盤纏并随行仆從,又約束府中衆人,閉門謝客。
這麼大的動靜,賈母怎能不知。賈琏既要回京,也必須先禀了賈母原由。鳳姐兒無奈,隻能安撫,“京中有人告發府裡大老爺收受賄賂,奪人家産。如今京中竟連個主事的爺們都找不出,隻能催琏兒進京。”
“孽障啊孽障,他父親留下來的家産還不夠他使,倒是連老祖宗的臉都要丢盡了。我怎麼就養出這樣的孽障!”
王喜鳳無語。行吧,知道賈政喝罵寶玉“孽障”的根子在哪裡了。
賈琏匆匆出門,鳳姐兒在家□□。
兩個月後,已是年節時分,賈琏的來信終于讓鳳姐兒松了口氣。幸虧榮國府早早分家,賈政又接連外任,賈赦賈珍所犯之事并未牽連到他,隻調回京中聽用。
賈赦和賈珍就比較麻煩,明面上是為了搶奪石呆子扇子以及尤氏姐妹等,但更深次的原因無論怎麼打探都諱莫如深,犯了忌諱是肯定的。
此番之災,賈政虛驚一場,家産得以發還;賈赦名下的家産仆從都入了官,唯邢夫人和賈琮被賈琏接回金陵。賈珍的家産府邸仆從一律入官,僅尤氏并兩個妾室,以及賈蓉夫妻從府中脫出,如今住在賈政家中。賈赦和賈珍發往軍中效力。
賈琏匆匆處理了京中諸事,一路風塵趕回金陵,已是新春。邢夫人見到賈母,一陣痛哭。鳳姐兒早收拾了院子,又撥了丫頭婆子伺候。
京中的榮國府是敕造,已被收回。金陵府邸是賈家祖宅,老太君國公夫人诰命仍在,榮國府的牌匾仍在,隻是再無昔日風光。經此一事,家裡再比不得從前,各房人員用度都進行了縮減。雖依舊是入不敷出,但也算擺出了重新定位的姿态。
賈母雖仍然不待見邢夫人,但終究可憐她失了丈夫,着人送了五百兩體己。賈琮住在外院,又得四個老實穩重的小厮仆從,每日去族學讀書,得空跟着賈琏學些庶務。
這一年往京中送節禮時,賈母命人送了一千兩銀子給賈蓉。他拖家帶口住在叔祖家,終究不是長遠之計。老太太想照顧的人太多,卻早已力不從心。這些身外物給出去,賈蓉這一脈會如何,卻是再也顧不上了。
從此,賈氏東府衰敗,西府兩房一個在京中,一個在金陵,除了老太太仙逝,竟是再未重聚一堂。
賈母依然在那個時間病逝。消息傳到京中,賈政上書丁憂。上準,又感念國公功勳,特準賈赦回鄉奔喪,喪期之後仍回軍中。
賈母的體己已然不多,黛玉惜春賈琮賈環各得一份;賈琏賈寶玉各得兩份;鳳姐兒獨得一份,一是賞她這麼多年的體貼服侍,二是賞她為賈家大房撫養一雙兒女;剩下一份補貼給身無分文的賈赦(邢夫人代)。
伺候她老人家終老的丫鬟們,如鴛鴦、琥珀、玻璃等,賈母早另備了嫁妝,體面地嫁出去當正頭娘子才不枉主仆一場。
寶玉在老太太去世後随賈政王夫人回京,同賈蘭一道如賈母遺願雙雙應試,又雙雙中舉。可惜,寶玉考完便不知所蹤。
黛玉大哭之後,與惜春一道留在金陵賈家,終身未嫁。黛玉終究完成了合四人之力的那出話本。付梓後,一度風靡全城,卻無人得知那著者“園中客”乃何人。
賈赦孝期過後,仍回軍中,卻病死在皇恩大赦回鄉的途中。邢夫人依靠賈琏而活,漸漸變成了王夫人當年吃齋念佛的模樣。
賈氏族學人才輩出,考中秀才者衆,舉人亦有之,更有一飛沖天者得中進士,後來衣錦還鄉,回饋鄉裡,按下不表。
賈蘭最終入得殿試,高中進士,圓了幾代人的夢。
芃哥兒小試中舉後,舍不得家人,并未進京趕考。隻在金陵城交遊廣闊,遊山玩水,後又開了私塾教授學生,隻願做個毫無夢想的富貴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