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鳳點頭,跟中了邪似的喃喃道,“放印子錢,國法不容,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轉而又開始嗚嗚咽咽,“姑媽,我從不信什麼陰司報應,可經了這一遭兒,我信了。您說,我前腳夢魇被平兒推醒,後腳報信的說蓉兒媳婦殁了;放印子錢咱們一向嚴密,蓉兒媳婦是怎麼知道的?還能在夢裡警醒我?這些日子我一想到這個就心驚膽戰,若為印子錢的事斷子絕孫,就算賈琏不休了我,老太太也容不下我了!”
王夫人一臉震驚。她可以覺得托夢是無稽之談,但印子錢的事必須捂緊了!至于休不休的,隻要兄長屹立不倒,誰敢休她王家女?
王喜鳳将賬冊往王夫人那邊推了推,“來旺已經交賬,被我打發回金陵了。連本帶利銀子都在這裡,借據也都毀了。總之,這斷子絕孫的買賣是做不得了。”
王夫人氣結,“你這丫頭,怎麼不事先禀告?”
“姑媽,您每天忙的腳打後腦勺,我起不來身幫不上忙也就罷了,哪能事事等您回來辦?先前的孽已經造了,之後必得積功德補上。姑媽,哪裡的寺廟比較靈驗,咱們選了日子去布施?或者給菩薩捐個金身?可憐我嫁過來這幾年,隻顧着管家理事,偏沒個兒子傍身,可怎麼是好!”
說着說着,又哭上了。
王夫人一陣頭大,覺得她這個侄女已經被吓傻了。什麼剛強賽過十個男人,遇到事兒不一樣哭哭啼啼不成個體統。
正要呵斥幾句,王喜鳳偏又哭道,“姑媽,彩明我帶來了。”
王夫人剛剛就納悶,就問道:“你帶彩明過來做什麼?”
王喜鳳開始了她的表演,“承蒙老太太和太太看重,讓我管家,姑媽特特遣了彩明來助我。原以為身邊有人識字就行,這幾年也沒出什麼差錯。偏來旺在外面的賬冊裡弄鬼,私吞了幾百兩銀子,我竟成了睜眼的瞎子!要不是這回發狠要停了買賣,讓他提前交賬,還不知要被這黑了心的奴才糊弄多久!我還管哪門子家?怕不是被人搬空了庫房都未知,反倒辜負了老太太和太太的一片心。終歸我是太年輕,經不起事,還是先粗粗學幾個字吧!”
說着說着,竟透露出幾分心灰意冷。
王夫人本也不樂意管家權旁落,隻是一來自己年紀上來了,精神頭的确不太足,二來賈母要擡着她侄女出來打擂台,她隻能勉為其難拉攏了鳳姐兒。反正事情都是鳳丫頭做,紅臉也歸她唱,自己攬總,當個慈和人。鳳姐兒不想管家,多提拔幾個得用的媳婦子是一樣的。再不濟,等姑娘們大些,皆可派上用場。
“老太太那邊怎麼說?”
“老太太總不能不顧傳承。姑媽管家就很妥帖,不像我,眼皮子底下都能被刁奴哄了去。好一群沒尊卑的殺才!”
車轱辘話又來了。
“行了行了,誰管家不是磕巴着過來的,這回吃個教訓,以後仔細着也就罷了。哭得沒個樣子。”王夫人一邊勸,一邊喚了丫鬟們打水伺候王喜鳳重新梳洗,方才止住話頭。
“那家裡就靠姑媽費心,我這裡一肚子饑荒不知道找誰呢。偏琏兒又不在家。”
“最近可有信來?沒說幾時回程?”
“必是江南美景看迷眼了,哪裡有閑工夫差人報信。最快也該到年底了!”
從王夫人院子後門出來,過南北夾道,轉眼就到了自己的地盤。王喜鳳一掃頹敗之色,神清氣爽。回到屋裡,歪在引枕上等丫環上茶,宛若一條鹹魚。平兒張羅着給她家奶奶敷眼睛,“太太可是有責難?好端端的,眼睛都腫了。”
“帶姜汁的帕子還是你準備的,哪裡是因為責難。”
“太太可都應了?”
“都妥了。沒交割的借據都不用再留,你盯着燒。賬冊也一樣。”
平兒應下,又問:“奶奶可還管家?”
“傻子才管家呢!每日早睡晚起,奉承奉承老太太,好兒多着呢!做什麼三更燈火五更雞的苦熬。白熬壞了身子。”
平兒作為王熙鳳的二十四小時貼身秘書,起得比王熙鳳早,睡得比王熙鳳晚,沒早早地憔悴還虧得底子好。這樣的道理,她往日裡勸了八百遍也沒見奶奶上心,如今卻回過味來了。真是菩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