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鳳便做出不依的樣子來,“嗨,這叫什麼破财。钗子镯子至少在匣子裡偶爾能插戴着見見日頭露個臉;您那些寶石美玉,藏在庫房裡頭不見天日,白白辜負了好品相,豈不是要喊冤。那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呢!”
賈母拿指頭點了點王喜鳳,笑倒在羅漢床上,“鴛鴦,還不把咱們那遭人惦記的妝匣子拿出來讓鳳丫頭揀喜歡的挑?再不然,咱們的庫房也保不住了。”
鴛鴦拿帕子掩着嘴退步而去。
打發了鴛鴦,賈母終于入了正題。
王太醫家學淵源,是有兩把刷子的。診斷出的兩大症狀常人聞之隻覺得是老生常談,并無新意,可細細看來,卻将鳳姐兒的症候概括的清清楚楚。
王喜鳳本就是異世之魂融入,神思不屬還是往輕了說,嚴格來講應該跟離魂差不多。古人覺得一個人驚駭或者經受重大打擊之下容易離魂,俗稱癔症,具體可參考哪朝哪代都不缺的瘋子。
據平兒講,她家奶奶就是夢魇之後才一病不起,說不得是被驚吓住了。到底是什麼夢,這麼吓人?連一向剛強的鳳辣子都差點沒扛住?這成了困擾賈母多日的未解之謎。别說鳳丫頭挺過來就好,萬一哪天再夢一次呢?總得找找根由,想法子化解才是。
涉及到鳳姐兒的隐私,賈母連鴛鴦都支開了,不得不說是用心良苦。
至于子嗣艱難這個問題,賈母既瞞了所有人,自然也不打算告訴鳳姐兒。王太醫說,如今發現的早,隻要堅持調理,問題不大。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了,為這個成日憂心,反倒不美。鳳丫頭再潑辣,長輩的話她還是聽的。
王喜鳳見賈母開口就問夢魇的事,不由得暗暗點贊。雖然她有點擔心賈母聽聞噩耗會不會抽抽過去,應該讓鴛鴦過來照應着,至少備下速效救心丸。可看賈母專程将人打發出去,便知此事幹系甚大,也隻能按下。
她緩緩将秦可卿托夢一事挑挑揀揀講了,重點強調賈家盛極必衰,非人力可以扭轉,唯有整頓金陵族地,增加祭田,鞭策子弟進學以振家業方為上策。
這些都是夢裡秦可卿說的,可千萬别栽贓給她,說她信口雌黃。無論賈母是否相信,或者找賈家爺們商讨,家中是否會收斂,反正責任她丢出去了,一身輕松。
賈母倒沒懷疑鳳姐兒胡謅。作為一個文盲,她沒那個好文采。這可是王喜鳳拿出高考作文的架勢幾次删改打出的腹稿。因其中要夾帶私貨,無法按照秦可卿的原話來。她也沒記住原話來着。
賈母聽得一句“樹倒猢狲散”就覺得不詳,再到“盛筵必散”,已經冷汗遍身。王喜鳳服侍着擦了汗,又進了杯熱茶,老太太才緩過氣來。
“蓉兒媳婦還專門提到一事,可供印證。”
“何事?”
“她說咱們家眼下有一件天大的喜事,”王喜鳳特意講“天”這個字加重加長,似乎在模仿他人說話般。
“什麼喜事?”賈母連忙追問。
王喜鳳搖頭,“天機不可洩露。”
“此事如鮮花着錦,烈火烹油般,之後若不急流勇退,隻怕,”王喜鳳怕刺激老太太,猶豫了一下。
“會如何?”賈母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家破人亡。”
“鴛鴦!”
鴛鴦被打發去拿妝匣子,自然知情識趣,隻遠遠地等主子叫人再過去服侍。隔着層層屏風紗幔,從她的視角,隻知道兩人隐約在低聲交談,但不曉得具體内容,她也不敢聽。
聽得琏二奶奶急促地喚她,她趕忙過去,才發現琏二奶奶正在給老太太揉胸口。她趕緊上去幫忙,又取了鼻煙壺在老太太鼻下晃了幾晃。再看賈母,臉色雖然一片慘白,但已清醒。
她抓着鴛鴦的手,“無妨,扶我略躺一躺。”
鴛鴦覺得老太太看着很是虛弱,偏偏抓着她的手又那般用力。
“哎呦,打嘴打嘴,都是我的不是,吓到老太太。”王喜鳳有些讪讪地開口。果然還是鬧出幺蛾子了,哎。
鴛鴦也被吓到,這萬一出事,她簡直萬死莫贖。又驚又怕之下,向來懂得體察人意的她并沒有接話緩解尴尬,隻是一聲不響幫老太太順氣,又張羅着給老太太擦汗換衣裳。王喜鳳責無旁貸在一邊幫忙。
“這哪裡能怨你,是我非讓你說。”老太太一邊配合着換衣,一邊給王喜鳳解圍。
鴛鴦雖然知道主子說話自己不該插嘴,但還是勸道,“老太太,哪怕天大的事,至少先有個準備不是?”
賈母聽罷,反而愣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