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害來的很快。
即使俞書禮早有準備,也抵不住蝗蟲如此迅速地卷攜着大批量的流民湧入京城。
一向熱鬧繁華的京城鬧街沉寂了下來,饒是秦樓楚館都不敢輕易接客。整座城池被陰霾籠罩,茶館酒肆也都早早打烊了。
緊閉的門戶外是飛撲的蝗蟲,門戶内是一聲聲無助的心焦呐喊和求助。
蝗蟲對人的傷害不大,但折損的是人們賴以為生的莊稼。故而那些鄉下農戶才會無處可去,來京城報冤。
奈何這種災情,怎麼可能能傳到上頭去呢?
京城的百姓富戶偏多,這些人不僅不知柴米油鹽貴,有些連蝗蟲都沒見過。
他們見了飛蟲和流民,隻當是天災降臨,大禍臨頭,一心就要離開去避難。
狡兔三窟,這些人在整個大梁,可不止一個去處。
而城内的禁衛軍基本也都是尊貴出身,基本也沒見過這種陣仗。
禁衛軍統領上報上去的消息被上頭扣下,死活到不到皇帝的手裡,又沒有新的指令下達,禁衛軍統領優柔寡斷,愈發管不住瘋狂逃竄的人群。
空氣中除了那些蝗蟲的惡臭味,還彌漫着一種難以名狀的壓抑與沉重。
人群是匆忙緊張的,秩序是逐漸崩塌的。
城外的流民多的是農戶,他們損失了農田,才生活不下去,這些失去所有的農戶一旦進京,就鐵定免不了一場搶奪和掠殺。
城門一旦被拱開,想要跑出去的,和想要擁堵進來的,内外人流一對沖,京城将會一起淪陷在災難裡。
到那時,禁衛軍都會成為擺設。
收到城内禁衛軍求救的通報之後,俞書禮陰沉着臉出門,身着甲胄提着刀劍帶上護衛沿街巡邏,既下令管控城内秩序,又命人把那些飛舞的蝗蟲拿網補下撲殺,順便派人去皇城附近巡邏,阻止蝗蟲飛入皇宮。
城門搖搖欲墜,可俞書禮會管理将士,卻不會管理平民大衆。
他可以責罰任何一個士兵,但無法對任何一個老百姓動粗。
低勸誘哄,才把那些街上躁亂的百姓驅逐回家,一回頭,又有一大批正偷偷地打算溜走的,城門都被掀開了個道。
要不是俞書禮反應及時,怕是連城門都被他們轟穿了。
盛怒之下,俞書禮直接将禁衛軍統領罷黜,自己帶着西北軍,站上了城樓,收回柔懷政策,以軍規鎮壓。
幸好,在京接受封賞的西北軍全營駐紮在城外,這才管控好了秩序,不至于給京城添亂。
“小将軍……北邊來的難民已經安置好了,不過出了些特殊狀況……”俞書禮的近衛十三闖進來,還未見到人,就焦急地開口。
卻在見到趴在桌案上的人的時候,瞬間愣住。
俞書禮已經三日沒歸過家,自然也是三日三夜沒有睡過。
今天處理完手邊信報之後,就直接趴在軍營桌子上,無意識地睡着了。
十三抿了抿唇,剛要退出去的時候,卻發現俞書禮已經醒了。
“什麼事?”他一擡起頭,眼中就收起了所有的疲倦,“我都聽到了,說吧,特殊狀況是什麼?”
十三這才道:“有幾人途中感染了風寒,這幾日開始發起高熱了。”
俞書禮擰了擰眉:“讓鐘年派人将這幾人隔離開,立刻尋大夫過去。”
十三欲言又止:“尋了……但這京城的大夫都是過慣了好日子的,一點苦也不願意吃,聽說去流民營,他們本就對那些流民有敵意,一個個都不願意動彈。”
“有提出多給賞銀嗎?”
“鐘副将提了,但人家有的是錢,不樂意跑這一趟,受這趟罪。再說……”十三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看向自家将軍:“已經有人在傳,他們這些人感染的是瘟疫了。”
“胡扯。”俞書禮本就睡眠不足的臉上戾氣橫生。“大夫的事情你别管了,交給我,我會解決。你去給我查傳播流言的人,查出來,給我重打三十大闆。”
軍營的三十大闆和衙門的三十大闆可不一樣,那可是要人命的。
十三不敢不聽軍令,但到底有些猶豫:“小将軍,論理,這事是不由咱們管的。如今我們管就管了,再動用私刑,稽刑司那邊……”
俞書禮已經知道這稽刑司目前是魏延在管,他呼吸滞了滞,這才想起來自從上次看望魏延,已經又過去了好幾日。
他離開的時候,魏延還沒有清醒,這幾日留下的下屬回話隻說他醒了,後續他實在事務繁忙,拿回來的關于魏延的情報也沒時間拆開看。
胸口有些滞悶,俞書禮幹脆起身:“我知道了,我出去一趟,讓鐘年先頂着,你也幫我盯着些,回來我會給你方案。”
“屬下明白。”
來到丞相府,附近的蝗蟲已經被撲滅的差不多了。看到府内外下人遊刃有餘、平靜依然的樣子,俞書禮微微松了口氣。
看來魏延沒事。
他踏步上前,正要出聲拜訪,門童已經眼尖地迎了上來。
少年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一雙眼睛亮晶晶的,黑色的眸子眨了眨,盯着俞書禮瞧了半天,笑着道:“您就是俞小将軍吧?”
“你認識我?”俞書禮有些意外。
“嗯嗯。”少年點了點頭:“丞相吩咐過,長的最好看的那位将軍一定就是您了。”他側身迎俞書禮進門,态度殷勤。
少年邊走邊說道:“丞相說了,您來的話,不用彙報,直接帶您進去就是。”
俞書禮有些羞赧:“我來也沒什麼特别的事情,就是來看看他。”
“知道的……知道的。”少年揶揄地笑了笑:“将來這裡就是您自己的家,您随意些就是。”
俞書禮悶咳了幾聲,一張俊臉被嗆的通紅。
正要解釋,誰知進了門,少年跑的飛快,俞書禮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
“您在園中逛逛,我去告訴大人您來了,他肯定高興……”
“這小子……”俞書禮失笑了一聲,倒真的停了腳步,在丞相府前院逛了起來。
園中的下人們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對于俞書禮的到來有好奇,但沒有無禮地一直盯着他打量。
俞書禮自己是個随遇而安的性子,也見慣了世面,并不在意他們的目光。料想他們是見了他身上的甲胄,所以才好奇他的身份罷了。
他走着走着走到了對面的亭子裡。
秋風習習,院内沒有池塘,隻是在亭子周圍種滿了紅楓,腳踩着柔軟的樹葉,看着滿園灼紅,俞書禮隻覺得如踏在火紅色的雲端。
大約是魏延常來的緣故,亭中放着長椅和小毯。
俞書禮走過去,緩緩在長椅上坐下,撿起小毯的時候,還能聞到一股苦澀的藥香味。
這幾日他幾乎未睡,聞到熟悉的味道的時候,幾乎産生了一股雛鳥情節,渾身的疲勞席卷而來。
俞書禮下意識窩進長椅之中,慢悠悠閉上了眼。
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感覺到臉側癢癢的,伸手撓了撓卻被人一把抓住。
男人略有些低沉性感的聲音在他的耳側響起:“睡夠了嗎?天都黑了,小瞌睡蟲。”
俞書禮朦胧地睜開眼,正好對上魏延微彎的眼睛。
他下意識叫了一聲:“魏延?”似乎在思考他怎麼會出現在自己眼前。
魏延十分體貼幫他回憶:“忘了?你自己跑來找我,結果在我府上睡着了……”
俞書禮有些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好像……是有這回事……”
魏延在他身邊坐下,沒讓他起身,還替他蓋好了小毯:“最近很累麼?”
俞書禮不知道魏延對外面的情況知曉與否,他思忖片刻,還是決定瞞着他,便道:“還好。”
魏延的笑容變淡了些:“既然還好,小将軍怎麼日日不回府?”
俞書禮支吾了兩聲,答不上來。
魏延的語氣更冷了些,似乎還帶了些酸氣:“莫非小将軍又跑去青樓消遣了麼?”
俞書禮瞪大了眼睛。
青樓?
他怎麼可能會去那種地方?
然而匆忙的搖頭并沒有得到魏延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