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微唯一知道的是，在很早之前，驸馬就已經過世了，但是具體什麼情況，謝知微全然不知。

雖然最後一面是在戰場上見到的，可她們顯然走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就在謝知微胡思亂想的期間，尚言歸終于平複了自己的情緒，她小臉紅撲撲地離開了趙望和的懷抱，擡頭仰慕地看着她。尚言歸的聲音還沒全然脫離稚氣，還帶一些小孩子的嬌嬌的奶奶的鼻音。

“阿娘。”

趙望和伸出纖細的手指去抹掉尚言歸眼角的淚，輕聲回應，“嗯，阿娘回來了。”

她牽起尚言歸的小手，溫和地沖府中人說道：“大家都辛苦了。”

“這些都是老奴該做的。”管家紅着眼框滿臉笑意地走上來，“水已經準備好了，還請殿下先沐浴更衣。”

“嗯。”

趙望和沐浴去了，作為親兵自然也不會被疏忽。這一路趕來，又是好些天沒有洗漱，要不是這已經是深秋，準能一身馊味。

謝知微坐在浴桶裡的時候，還有些迷茫。怎麼自己突然就……到了武夷城呢？自己想要的，達到了嗎？

最開始，是因為想要救二哥，所以闖進了趙望和的眼中，為了保住性命以及為二哥報仇，謝知微選擇了埋伏了起來。

這期間發生了太多事情，她一直以來的信念發生了崩塌，明國的變化，明軍的腐敗讓她一心隻想親手殺了那些蠹蟲，然後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恨麼？

謝知微甚至說不出來恨這個字來。

因為她們本就是敵對陣營，當沒有戰争時，自然是相安無事。當發生了戰争，本就應該是不擇手段。她殺了自己二哥，從她的角度來說，其實沒有錯。

攻打明國，錯了嗎？可是在亂世中，又有誰能獨善其身？本就是你吞我并的現實。在明國的角度，她錯了。可在頤國的角度來看，或許她還是英雄。

不，從明國的百姓角度來看，她依舊是個英雄。

多可笑，百姓們在明朝的統治下過得水深火熱，反倒是這個異國人，給他們帶來了片刻的安甯。

謝知微難以忘懷，那些被貪官污吏害得家破人亡的百姓們，得到平反後的撕心裂肺；她同樣也難以忘懷，那些出身清白的女子就因為他們的惡念導緻的痛不欲生。

她該恨趙望和的，可是這些鐵一樣的事實擺在自己跟前，謝知微又不得不承認，若非趙望和的出手，可能鄲州就已經橫屍遍野了。

她也就是在最後被緊急調回到趙望和身邊做親兵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鄲州有秋稻這麼一回事，她打聽了一圈才知道，這是趙蔚好幾年的試驗成果。

可是明朝不知道，可是身為大将軍的她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的同窗過着怎樣的生活，也不知道明朝的官僚如今都是什麼模樣。她就是個瞎子，瞎到眼睛隻看得到眼前的一畝三分地，别的全然不知。

想到這裡，熱淚突然湧了出來。謝知微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不合格的臣子，也是個不合格的朋友。

她不知道趙望和是何時成親有了孩子，她也不知道趙蔚這些年到底經曆了什麼，為什麼會到武城任職，還有林有舟、餘在光、叔見平他們幾個過得如何，這些她統統都不知道。

謝知微身體一滑，整個人沉入了水中，長發飄散在水中，好似沉溺在其中，再無生機。

水流嘈雜的聲音在耳中嗚嗚作響，全然被水包圍着的感覺并不好受，但她的思緒卻逐漸清晰了起來。

她是明國人，哪怕明國再爛，那也是因為蠹蟲害國，隻要把這些人都清理了，隻要她還活着，隻要謝家軍還在，那麼，就還有希望。

隻要她還在，就不能放棄。

謝知微從水中冒出來，水流嘩啦啦把她身上的污垢洗脫，露出逐漸變得小麥色的皮膚，她身體尚未出現過兵器所留下的痕迹，如今的她還隻是個十六歲的少女。

她握住了拳頭，手臂上肌肉的線條隐隐可見，她的表情，逐漸變得堅毅了起來。

她是謝知微，也是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