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挪動的速度實在稱不上快,一直咬牙低着頭,沒發現遠處有人影往這邊來。
一直到那人近了,顯出那雙在天空既白時也過分明亮的眼睛來。
禾聿聽到了腳步聲,擡頭看清了那雙金瞳和紅色的痣,終于身形一晃,撐着劍滑坐下去。
“殿下…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子書昭走到她面前蹲下,為她整理了一下淩亂的頭發。
這是禾聿第二次這樣平視殿下的眼睛。這樣近的、昏暗的環境,和一雙深藏悲憫的眼睛。
“我不知道為什麼凱瑟琳先針對你,”子書昭的聲音隐含怒氣,“但他們是沖着我來的。”
“已經解決了,我會回去親自審問凱瑟琳,現在不想驚動父親。”
禾聿點點頭,但不明白為什麼今天殿下對她是這樣的态度,為什麼會現在離開營地來專門尋她。
讓她覺得有一絲怪異。
“殿下……您沒有受傷吧?”
子書昭搖頭苦笑:“下午從樹林裡帶出來的那隻松鼠為我擋了一箭。”
聞言,禾聿咂咂嘴,最終還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子書昭問:“後來突然出現的那些人,是你安排的嗎?”
好像有什麼微妙的默契被打破。
“……嗯。”
禾聿的精力全然在對抗疼痛上,根本無暇編造謊話。
子書昭也卸下佩劍,側身與禾聿并排在山石前坐下。
這裡地勢略有起伏,能看見遠處的營地和影影綽綽的林海。暖白色的光芒從林海的邊際洩露,日出快到了。
“你還記得我嗎?”子書昭的聲音很輕,像陷入了回憶中,“我見過你,在希爾的莊園之前。”
原來殿下一直都知道是她麼?禾聿隐約回想起在希爾的會客廳,殿下曾問過她叫什麼名字,是否識字,那次她騙了她。
“再見到你的時候我很高興,你看起來很健康,想必這些年過得不錯。不像在地牢那時……”
小小的禾聿蜷縮在陰暗的房間,脊椎骨凸起像嶙峋的石林,仇恨從那雙罕見的異色瞳溢出,在她周身裹上厚厚一層隔膜。
在伯爵莊園時,就算帶着眼罩,子書昭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禾聿現在能将情緒控制得很好,但騙不過子書昭。
禾聿垂着頭,突然打斷她:“殿下,當年您問過我,那個人是誰。現在我知道了。”
子書昭停住,耐心等她說話。
“是維希斯,”禾聿攥緊了支撐她上半身的劍柄,手背上青筋盡顯,“我被她關進去的時候是秋天,您救我出來後,已經是初夏了。”
興許是日頭初升,氣溫回升了一點,山間的風流動起來了。
“殿下。”
禾聿未束起的長發被風吹亂,遮掩面色,子書昭隻看得清那隻燃燒着火焰的眼睛。
她撐着劍站起來,又面對着子書昭單膝跪地,低下頭顱。
“願為您效死。”
看着她忠心歸順的後頸,子書昭的心卻被刺痛。
這個時機向她效忠,子書昭能懂她的意思。
但她不想要她的臣服。
起碼不是這種類型的臣服。
舊疾又隐隐作痛,子書昭揉着太陽穴,“你先坐下,又流血了。”
林海邊出現太陽的弧線,子書昭盯着它四散的光線,不再看禾聿淌血的傷口。
“你了解我麼?你就效死?”
禾聿被她按着坐回去,撐着頭喘氣,許久沒有回答。
“不了解您和我願為您而死并無關系,殿下,”禾聿說,“您不能拒絕。”
在傳言中賢明的太女殿下和禾聿記憶中的神秘人重合後,她便做好了準備。
命運對她不算太差,她願用生命回報的恩人,也是維希斯的敵人。
還沒有人對子書昭說過這樣的話,就算是子書元冽,在子書昭成年權勢漸起後,說話都客客氣氣的。
“我不拒絕,”子書昭也并不生氣,“我隻是怕你後悔。”
“你這樣是把你的組織,也綁架到了我這邊。”
禾聿連忙否認:“不是的,殿下,這是我們商讨過後的決定。”
這次輪到子書昭沉默。
良久,她站起來,什麼也沒說,把佩劍别回腰間,要扶禾聿回營地去。
這時,那太陽已顯露出了個半圓,但又有冬日的霧氣為它罩上一層朦胧的紗,由近及遠,這層紗被染得金黃。
天色幾乎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