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這不是第一次了。”
宜貴妃的聲音戛然而止。
“若兒僥幸逃脫了一次,昨夜逃了第二次……但第三次、第四次呢?”姜若平靜的聲音捅了一個天大的秘密,“隻要若兒失算一次,娘親就再也沒有若兒了。”
一股不明的情緒充斥在宜貴妃的心間,同時湧出了一個可怕的猜測,這個猜測讓她呼吸紊亂,胸脯劇烈地起伏着讓:“這是何意?莫非是指那次落水,那次……失憶?”
“娘親,我一直都記得。”
宜貴妃轟然地坐倒在背後的金絲楠木貴妃椅上,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良久,她的眼神才重新聚焦,騰地一下起身,“本宮替你去找皇上,讓皇上評評理……怎麼能看着我的若兒受委屈呢。”
“沒用的,娘親。”姜若制止了她,“娘親還記得,當年我高燒醒來之後,父皇來看過我嗎?”
“父皇那時誇我,誇我是個聰明的孩子。”姜若道,“聰明的孩子是不會牽連到大哥的。”
姜若的确足夠聰明——當年的煬帝真心實意地認為。
無論她到底有沒有失憶,但她表現出來的态度就是‘絕對的閉嘴’。無論當夜她看見了什麼,聽見了什麼?但從她‘失憶’開始,就意味着她選擇将那夜的所聽所聞連同那個‘舊的姜若’一起埋葬。
宜貴妃仿佛一瞬間被抽幹了力氣,紅潤的唇瓣止不住地顫抖。
皇上……皇上竟然如此嗎。她的若兒也是皇上的骨血,可到頭來,也還比不過一個……皇子麼?
不知過了多久,宜貴妃才啞着嗓音道:“你是非走不可嗎?”
姜若沒有再答,宜貴妃顯然已經知道了答案。
姜若牽着姜夕的手帶到了宜貴妃跟前,“女兒此次一去,應當需要一年半載,女兒不在的日子裡,就讓六妹妹代替女兒盡孝了。”
*
姜若是在四月中旬離開皇宮的。
臨走時,身邊除了喜蓮,還有一個新的侍女,那是宜貴妃從娘家讨要過來的死士,如今就給了姜若防身。
當然,暗地裡還有一個,那就是由煬帝派出的暗衛,聽說是大内高手,比起武狀元的實力也不逞多讓。
身負探查滇南私鹽一案,姜若低調出宮,宜貴妃自然不能相送,最遠不過送到湘水宮門前。
她看着自己的若兒身邊不過寥寥二人,一身樸素的灰衣,帶着些許行囊就上了路,不由眼眶一熱。她的若兒何曾吃過這種苦。
許是姜若将姜夕托付給了宜貴妃的緣故,姜夕覺得自己宛如一個被繼承的大型手辦,被宜貴妃帶着一起來為姜若送行。
隻是……姜夕肯定,姜若是開心的。
非常開心。
那日與宜貴妃和盤托出之後,姜若曾經找她說過話,問她想要什麼禮物,她不日就會帶回來。
見自己不答,姜若又問了一遍,‘珍珑閣裡沒有你喜歡的東西嗎?’
姜夕終于給了她一點點反應。隻是還是那麼一針見血:“珍珑閣。”
這般準确的洞察力讓姜若在一瞬間脊背發涼,宛如初見那回。
但姜若已經不會像以前那般害怕了,她如今已經在這裡站穩了腳跟,而且她知道,姜夕沒有惡意。
姜若隻是拿出了一匹布,向她展示,“你看着布料的針腳多整齊,多密。”
“而像這樣一模一樣的布匹,整個珍珑閣都是。”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麼嗎?”
姜夕隻是平靜地看着她,可姜若卻回報她神秘一笑。
姜夕看出她又在逗弄自己,于是轉身準備上床睡覺,隻是在掀開被褥的時候,在華貴織物與綢緞的摩挲聲中,聽到那麼似有若無的一句。
——珍妮紡紗機,第一次工業革命的開端。
聲音很小,很小,小到姜夕以為自己幻聽,以為這是自己說出來的答案。
“小夕兒,這個世界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我一定要去看看。”
姜夕回頭,看見了姜若充滿野心的表情,如同已經第一次嘗試翺翔的鷹隼。
而今日,這座皇宮已經徹底困不住長齊羽毛的雛鷹。
忽然,姜若覺得自己被拍了拍頭。
是宜貴妃。
“若兒已經走遠了,”宜貴妃對她溫柔一笑,“你也舍不得若兒,對嗎?”
姜夕看了她一眼,又重新垂下了眼。
惟有宜貴妃略帶恍惚的聲音随着風傳到了她的耳中。
“我的若兒……真的從未離開麼。”
姜夕知道她在問什麼,也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