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纓臭着臉放下了姜夕。
蘭妃忍着笑,讓宮女帶着姜夕去沐浴更衣,真是難得看見二郎吃癟的模樣。
姜夕很乖,宮女牽起她的手的時候沒有任何反抗。
謝纓忽然有些吃味,真是個小傻子,随便一個人就能将她拐走。
揮退了大部分的宮人之後,蘭貴妃臉上的笑容也真切了一些,問了問将軍府的近況,得到一句‘一切安好’才放下心來。
“祖父年事已高,父親也一身沉疴,隻希望日後不要再打仗了……”蘭貴妃已經很久沒見過父兄了。
将軍府的男丁常年鎮守塞外,沒有傳诏不得私離駐地,更何況是進京。因此,即便是過年,她也見不到父兄一面。
“天下太平,無内憂外患之時,就是姐姐心願達成之時。”謝纓接過蘭貴妃遞過來的濃茶,一飲而盡。
隻是這時,她們二人都不知道,一旦四海升平,無敵進犯之時,對于掌管兵權的世家來說,會是何等的災難。
“不聊這些傷心事。”蘭貴妃用帕子不着痕迹地撚了撚眼尾,“那孩子呢,我很少見二郎與世家子弟上心。”
“她不一樣。”
蘭貴妃了解謝纓的秉性,自然知道他口中的‘不一樣’是指什麼。
“那孩子确實可憐,不如我改日向陛下将她讨過來,撫養于膝下,也算有個人說話。”
“那還不至于姐姐做到這個地步。”謝纓想起娘親的提點,拒絕了這個十分冒險的提議。
蘭貴妃入宮已有六個年頭,可至今無一兒半女……皇帝并非不能人道,隻不過如今活下來的子嗣有八個而已,其餘的大多數都胎死腹中了,但唯獨蘭貴妃的肚子沒有任何動靜。
謝纓曾經無意中聽聞族中長輩猜測,那是帝王不允許自己的子嗣流着将軍府的血脈。
謝纓固然見不得姜夕可憐的模樣,但不敢保證将姜夕接來芳菲宮會引來什麼變數。私心來說,定然是他的家人更加重要。
蘭貴妃也知道謝纓在顧忌什麼,隻是溫和地笑了笑,便結束了這個話題。其實要幫姜夕并不困難,皇家從來不會刻意難為自己的子嗣,隻不過是那些踩低捧高的小鬼在其中作祟,隻要自己派人稍微提點兩句,讓姜夕擁有普通公主的生活水平就足夠改善她的境況。
約莫一炷香過後,一個幹幹淨淨,香噴噴的姜夕就被送到了謝纓手裡。
換上了新襖子,用紅發帶紮了兩個小揪揪,直沖天際,看起來竟有幾分詭異的萌感。
謝纓忍着笑摸了摸她的腦門,“還是挺醜的。”
姜夕:……懶得理你。
蘭貴妃又留姜夕在這裡用過午膳,給她打包了晚膳,最後由謝纓将她送回冷宮。
謝纓牽着洗得幹幹淨淨的小人兒回到垃圾堆的時候,詭異地生出一種‘天塌了’的感覺。
尤其當姜夕終于有了反應,撇開自己的手主動鑽入臭烘烘的被褥的時候,天真的塌了。
他終于明白每次娘親看見他們父子三人從軍營裡回來時,那種嫌棄的表情從何而來。
罷了罷了,條件不允許。
謝纓:“明日就有人來照顧你了,你……”
謝纓話鋒一轉,“别把自己弄得太髒。”
然後他就看見姜夕把幹淨的小襖踢到了地上。
空氣仿佛凝固了。
姜夕慢吞吞地收回腳,她說她不是故意的,信嗎?
小孩子腦子發育未完全,手腳不協調再正常不過,幾個小孩子沒踢過被子?
謝纓深吸一口氣,眼不見為淨,轉身離開冷宮。
……
早就等候在宮外的車夫見謝纓出來,驅動馬車準備回府。
謝纓卻一把叫住了他,“先拐彎去城南。”
車夫不明所以,但既然是少爺的命令,那自然得照做。
等到謝纓忙完回府的時候,時候已經不早了,最要命的是,大哥正在等他。
謝豐城一身勁裝,已經完成長成了少年郎的模樣,要比謝纓高出不少,身材精壯即便在寒冬臘月也好像冒着熱氣。
“去哪兒了?”謝纓問
“沒去哪兒,陪堂姐多說了一會兒的話。”
謝豐城掀了掀眼皮,“又去看那位公主了?”
謝纓立馬轉口:“大哥你真是消息靈通。”
謝豐城對這個行事肆意的弟弟完全沒有任何辦法:“你躲大公主倒是像耗子躲貓一樣,對這個六公主倒是屁颠颠得趕上去了,她到底是有什麼特别之處,惹得我們的謝二郎如此按捺不住。”
“沒什麼特别的。”謝纓實話實說。
“不信。”
“真沒什麼特别的。”謝纓攤手,“隻不過是我們從前在邊塞最常見的那種……小乞丐而已。”
“乞丐?”謝豐城自然不信。皇家再不在意自己的子嗣也不至于讓人活得像奇怪。
“她會去偷東西吃,一邊跑一邊吃,跟誰要搶她一樣。”
“她一頓飯分兩天吃,臭了也不丢。”
“她會把吃不完的飯埋起來,第二天繼續。”
“大哥你說,是不是跟外面的乞丐一樣。”
謝豐城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謝纓:“大哥你還記得,當年我第一次随你們去邊塞的路上,被流民跟了一路。那時我還不懂事,想把口糧分給他們,卻被爹喝止了。”
“爹說我救不了所有人,若是讓他們嘗到了甜頭,那今兒個我們就走不出這條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