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來得沒頭沒尾,但另兩人早已習慣,衛肇憲立時應和道:“詹老所言甚是,我亦聽過一言,頗有異曲同工之妙,謂文火煨肥羊,若想将養肥的羊炖出極盡的鮮美,需以文火悠悠地烘,此方為炖羊的上乘之法。”
衛肇憲嘴角的泡還未消去,說話尚不能大活動,舌頭卷不起來,便跟大舌頭似的,聽得被搶去了話的覃茂山直哼哼兩聲。
詹兆淵點了點頭,忽道:“故說言以事證,今日,老夫倒上了一課。”
兩人立時噤了聲。
“文火自然好,于度上卻過寬,羊毫無痛楚,會忘了自己的處境,教烹者為難。如此,度便不能一成不變,寬猛并濟,方為上乘之法。”詹兆淵緩緩道。
覃茂山頓了頓:“詹老您的意思?”
詹兆淵從他面上劃過一眼,未開口,衛肇憲先道:“此時自然非猛不可,裴瑾膽敢越過内閣拿旨,便是我們先前太過姑息,叫他越發放縱了,詹老放心,此次定給他一個教訓!”
不料詹兆淵卻搖頭:“宗麟呐,越過内閣拿旨的,不是裴瑾。”
衛肇憲怔了怔,随後猛地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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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淮自從發現了裴瑾右耳的一個樂子,便上趕着讨罵識似的,皮不嫌厚地就往那處蹦哒。
就說晚間一齊用膳,隔座的慕昕讓他遞個碗筷,他并不順手遞過去,偏要探過半個身,手臂圈個半圓從中間的裴瑾身後繞至她的右耳邊,再放到慕昕面前,然後在不出所料地看到裴瑾頭一激靈時,笑跌在凳子上。
慕昕原本不明所以,但見他笑得歡,沒多久也跟笑。
蕭淮抹着眼角,松了松笑咧的嘴問她:“你那處到底受啥刺激了,這都一整日了,怎的半點不見好?”
裴瑾不作聲,摸了摸麻了的耳朵,蹙起了眉。
蕭淮打量着她,漸漸沒了笑,跟着蹙起了眉:“哪個不長眼的對你動手動腳了?說!哥……小爺我替你扳回來!”
裴瑾手倏地停住,瞥了他一眼,蕭淮這下更笃定了,拍着桌直呼“豈有此理”!
他端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裴瑾起初還能視若無睹地慣行緘默,最後實在煩了,轉頭問慕昕:“王伯不在?”
慕昕捧着飯碗細嚼慢咽地吃,邊點頭回道:“說是遇到故人了,好些時候未見,還需叙些話呢。”
“王伯還有故人?”蕭淮果真被轉移了心思,面上帶着不可思議,“他可是貨真價實一條老光棍啊,你可瞧見了?是怎樣的故人?”
“我沒見着。”慕昕搖頭說。
蕭淮啧了一聲:“那說不準是個藉口,我聽申先生說過,他是在順州野郊遇上的王伯,是永州下來流民,一路上逃亡就剩了他自己,一個人蹲在路邊,孤魂野鬼似的,這樣的還有故人?”
“不是故人?”慕昕停了停筷子,朝蕭淮遞去疑惑的目光,“王伯為何要找藉口?”
蕭淮唔了一聲,稍頓,故作高深道:“說不準,是千年鐵樹開花了。”
慕昕一聽便擰起了秀挺的眉頭,太高深了,他沒聽明白,正要繼續問時,蕭淮卻對着門吹了聲哨:“鐵樹帶着花回來了。”
慕昕跟着看過去,見話茬中的王伯出現在了院中,還不光他一人,身後還跟着一婦人,那婦人一襲灰衣,頭上包着布巾,臂彎上挎着竹籃,作似賣菜的農婦妝扮。
待看清那人的面孔,蕭淮松垮的身子瞬間直起,接着又垮下去,招了招顯然沒認出人的慕昕:“幫小爺瞧瞧眼,是不是進東西,不然怎的又會瞧見那個瘋婆娘。”
“那可不是進東西了,”孟棠枝飄然超過王伯,坐到蕭淮對面,指着他的眼睛煞有介事地說:“你不知曉你左眼小右眼大?别側頭,睜大你的大小眼,好好看看坐你對面的姑奶奶是誰。”
“……”蕭淮用手強行将頭扳回了看慕昕的方向,說:“再幫着瞧瞧耳,不然怎的聽一隻白眼狼在說話。”
孟棠枝冷笑一聲。
蕭淮在某日再次進後院,發現早已人去樓去,而他這個救命大恩人連個招呼也未收到,再見面免不了一番嘲諷,被忘恩負義慣了,他也隻冷哼一聲,對着慕昕哼哼唧唧唱起了調:“喂狗三天,狗記三年,喂人三年,三日忘呐……诶嘿喲……”
孟棠枝嘶了一聲,要說什麼,被一旁的咳聲打斷,隻見裴瑾站起身,留下一句“跟我來”,便徑自往外走了。
孟棠枝看了看遠去的人,回頭再看了看側着頭的蕭淮,挑了下眉,将手中竹籃子放到桌上:“姑奶奶可不是見人就咬的龜孫子,喏,見面禮。”不等蕭淮反應,飄然而去。
蕭淮後知後覺,追到門口,朝着遠去的背影大吼:“送籃子毛白菜算什麼見面禮!”
背影隻朝他擺了擺手。
“蕭大哥……”慕昕忽地拍了拍臉紅脖子粗的蕭淮,“這好像不止毛白菜。”
“什……”蕭淮面色不善地回頭,慕昕不知何時站到他身後,掀了籃子上的布蓋,露出了籃子裡邊上圍一圈毛青菜,中間一個紅木檀盒的樣子。
蕭淮還沒來得及說“小心有詐”,慕昕已經伸手打開了檀木盒,看清裡頭的東西,他的娃娃臉霍然亮了一個度。
王伯路過也探頭過去,“喲”了一聲,拿了副筷便從裡面夾出了一個綠幽幽的花狀物,晃晃蕩蕩的,下一瞬他張大口吞進了嘴裡,蕭淮甚至來不及阻止,便聽他笑容可掬地贊道:“藕粉糕,不錯。”
蕭淮瞪大了眼盯着王伯瞧了半晌,半晌後見人完好無損,他才探頭過去,見盒子裡一盤晶瑩的藕粉糕,還有茶果子,一樣一個型,煞是可親可愛,他幾不可察地咽了咽喉:“瘋婆娘還算有點良心,知道買東西來孝敬……”
“這是櫻桃釀的米酒呢!”慕昕捧着從盒子裡拿出來的陶瓷罐,打開聞了聞,面上一喜,作勢要嘗一口。
“酒是你能喝的麼?”蕭淮一把奪走了罐子,又把檀木蓋合上,将盒子一同提走,“這是姑奶奶給我的見面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