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禁衛所平靜得和以往沒什麼不同,驟然間,西側角落的房裡響起一聲痛呼,清晰到人皆可聽,有意無意途徑而過的人紛紛停住腳步,但不等他們上前窺探,下一瞬門自己開了,衆人眼見一個衣衫不整的人走出來,挾着凜冽的風目不斜視地直往大門去了,沒多久見後頭又一人顫巍巍地扶門而出,待看清那人模樣,衆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溫泠許久不曾受過什麼傷了,他用指尖再碰了碰眼角,臉頰猛地一跳,在原地僵了一會才沒發出什麼奇怪的聲音。
直到人影消失在大門,他眉眼間的神色陰沉下來,再站了片刻,他忽地側身向角落探頭探腦的人招了招手。
五日快馬加鞭的物什不能多,必須件件精到,數量并不多,裴瑾拉着周伯再查點了一番,最終敲定,她看了看外頭,天色已經現出晦暗。
“老奴讓老婆子下廚,裴大人今日來王府用晚膳可好?”一旁的周伯突然問道。
裴瑾翻弄藥囊的手一頓,看向周伯。
“老奴是想答謝今日這一番收拾,沒有裴大人相幫,老奴可得犯難了!”周伯笑呵解釋道。
“不必。”裴瑾直說道,“此次侯爺出行,本也是受我所托。”
“也不光這個!”周伯忙說,“其實我早便想向您道謝,侯爺回京孤零一人,幸得有裴大人合得來,老奴見你們這朝夕作伴,親如兄弟的,心裡别提多高興了……”
“朝夕相伴,親如兄弟?”裴瑾頓住。
“是啊!原本還擔心侯爺把自己悶着,您别看他平日裡有說有笑的,真有事了就不肯說了,這點倒随了王妃.......”周伯感歎着,“如今侯爺不孤單了,王妃在九泉下也能安心一些……”
裴瑾聽着周伯絮絮叨叨,視線不經意掃到他眼角疑似一抹晶亮,頓了頓,說:“侯爺這個時辰未回來,不知還吃不吃,勞煩周伯再去備些侯爺路上能用的吃食罷。”
“真是!”周伯驟然回神,“一忙都這會了,瞧我這鏽鬥腦子,我這就去!”一時間方才的邀請全抛在了腦後,他忙收拾東西向後去了。
周伯走後,裴瑾坐在原位沒動,在海棠樹間毫無韻律的鳥鳴中,她沉入思緒。
朝夕相伴,親如兄弟?
撇開她事實上的女子身份,這可完全是與她的初衷背道而馳的兩個詞。
她和穆之恒,怎麼會在别人眼中到了這個地步?
這個問題一浮現在腦海,她便意識到這不是想不通便能待會想的東西,她需要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一個能讓自己心安理得地繼續下去的解釋。
她垂下眼睫,指尖點在石桌上,許久劃出一道空痕。
其一,他二人是合作關系,近來就事商議,來往頻繁無可避免。
其二,兩個宅院間的這道牆開了門,即便說不上一家人,但畢竟兩府相接,一來二去免不了打上交道。
其三,正如周伯所說,穆之恒如今孑然一身,他那麼多話的一人,定是不願獨自呆着的,就近看,找上她說話解悶也無可厚非。
倏地,她眉頭一擰,這些解釋說得過去,但想明白這些,卻仿佛隻是撩開了些表面的浮萍斷梗,而底下的東西仍困惑着她......
老師說過,有困惑,那是陷在了一隅方寸,這時便要退後,站遠。
那麼,重來。
穆之恒與自己頻繁往來是為什麼?表面上他總是漫不經心打诨說笑,但旸關初見那時她便深有體會,他實則心思缜密,信任二字于他并非能輕易給出的,他需要對她這個合作之人知根知底,從夜闖她府上那日起,平熙侯府起火那夜跟蹤,端陽那夜發現她府上被監控的動靜,引她同遊城中河,河邊交談,送她象牙扇......
禁足後每日相見,夜談,說書......
等她夜歸......
給她做面......
......
......
她為何要給自己一個心安理得繼續下去的解釋?
耳邊鳥鳴嘈雜不已,她低垂着眼,眼睫下的雙眸滿是迷茫。
思緒戛然而止。
她舉起自己的右手,看着顫抖不已的指尖歪了歪頭,近乎冷漠,仿佛看的并非是自己的一部分。
怪物,良久她在心裡對自己說。
她的軀體能明白的事情,她卻想不明白。
“喲,侯爺回來了!”幾個字毫無預兆地撞進腦海,勢如破竹地直沖到了首位,裴瑾下意識站起來向那方看去,腳下随着跨出,又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穆之恒在王府門口下馬,一路直行到後院,見到那洞門才如夢初醒般停了下來。
以往這種時候,他應該到了一個無人的地方,拿上老朋友耍上一套槍法也好,幹躺着與天地來場靈魂對話也好,況且現下并不是做這些的時候,溫泠這時應該在去禀報的路上了,他也不能耽擱太久,怎麼就不知不覺來這裡了,難道他還跟個二丫一樣,不痛快了要找人親親抱抱……麼……
咳。
他笑着搖了搖頭,轉回身腳下剛動,卻見周伯的身影出現在洞門口,顯然是剛從對面回來,他微愣:“周伯你怎麼……”
“喲,侯爺回來了!”周伯笑着走來。
穆之恒應了一聲,正要繼續問,下一刻見洞口又多了一個身影,眼看着身影向他走近,“侯爺拿到牌子了?”
穆之恒目不轉睛地看了她片刻,倏地眉開眼笑:“對,拿到了。”
“那侯爺預備何時啟程?”裴瑾問。
“換身衣裳便走。”穆之恒略一沉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