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動的臉在一瞬間複原,還砌了層石牆,“來看看她死了沒。”
“……”慕昕不動聲色地又挪回了屁股。
同一時間,一頂羅傘穿行在花石玉台間,傘下的錦衣女子在青磚墁成的甬道上盈盈走着,腳邊的池水一路映出她玲珑的面龐,隻是眉眼化在鱗波中,看不真切,但昭然可見兩頰上一對小巧的梨渦。穿過月洞門,女子微微擡眸,注意到迎面走來的三人,她立時肅立,微微俯身道:“爹爹。”
詹兆淵手裡拿着折子,正同身旁的人說着什麼,聞聲他看向前方的人,皺了皺眉:“又跑哪去了?”
女子面上一緊,低眉回道:“晨時,姑母喚女兒去了一趟宮裡。”
詹兆淵将折子收到身後,面上的不虞消了幾分,說:“你仔細着分寸,過不久就是成親儀典了,莫要讓我聽到什麼是非。”
話音落下,女子瑟縮一下将頭垂得更低,“女兒謹記。”
“诶,盈阮被詹老您養得這般聰慧端秀,哪需擔心這些,不像我家裡那些混小子,沒一個讓我省心的,”衛肇憲笑眯眯開口道,“哈哈,還未恭喜詹老即将添得一位良婿,詹老這福氣我是羨慕都羨慕不來啊。”
“我看啊,宗麟這張嘴是長錯了地方,應當長在八哥頭上。”另一旁的覃茂山突然冷哼一聲。
“你……”衛肇憲聞言臉色驟沉,很快面上一收,皮笑肉不笑道,“元吉,難道我說的不對?”
覃茂山面不改色:“我可沒這麼……”
“行了。”詹兆淵睨了兩人一眼,兩人當即噤了聲,随後他擺了擺手,說:“你二人先去鴻濛堂,我晚一步過去。”
兩人走遠,詹兆淵開口問:“你姑母可有跟你說什麼?”
詹盈阮點頭,随即手伸進袖口,說:“姑母讓我帶了一封信給爹爹。”
詹兆淵接過信,卻并未打開,看着還在原地站着的人,他說:“你還站着做什麼,沒什麼事就進去罷,出嫁前還抛頭露面的,不成體統!”
這一番訓誡若是放在以往,詹盈阮定然已臉色發白,聽話地走了,然而這回,她隻是臉色發白,雙腳卻沒有移動。
見狀,詹兆淵面色不虞,“還有什麼事?”
詹盈阮手心生出了些汗,她揉着指尖,一時有些退縮了,但腦中又浮現姑母對她說的“一顆心不可全抛”的話,想當面問一問那人的念頭卷土重來,越發不可收拾,她心頭一顫,沖口而出:“爹爹,我能……能同溫大哥見一面……”
“胡鬧!”詹兆淵截斷她的話,“真是胡鬧!你這幾日不許出門,我會派人看着你,給我安分呆着!”說罷,他拂袖大步走過了詹盈阮,不再看她一眼。
詹盈阮愣在原地,打在羅傘上的珠子不知何時變缭亂了起來,她在身旁侍女的輕喚聲中回過神,從脊骨生起一陣麻意逐漸散布到腳心。
鴻濛堂内傳出鬥嘴聲,詹兆淵在這煩心的聲響中走向大堂,手中的信紙捏得微微發皺,走進門他停住身,堂内的兩人便停止了鬥嘴。
兩人間一陣寂靜,詹兆淵挪動了腳,徐徐向主座走去,邊說:“元吉,這折子不用交,京觀的事接着辦,其他的你不用管。”
說到自己,覃茂山面上一變,說:“詹老!你這話怎麼說,我不管,怎麼繼續辦?那工部把圖紙拿出來找我要人,是,現在兵都閑着,為朝廷、為大魏出力,應該的!可要人要有個要人的态度啊,錢他沒少拿,朝堂上您詹老當場捐了一年的俸祿,我覃茂山沒站出來?您前頭出來,後腳我就跟着出來了,他工部?屁都沒放一個!這會他要人,錢一分不肯出,沒有這個理,他工部想踩在我頭頂上吃獨食,也得看我覃茂山同不同意!”
“诶元吉,瞧你說哪去了,”衛肇憲撇着茶蓋,“這公家事,何來什麼吃獨食這說。”
覃茂山瞪了一眼這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衛大人在這說風涼話,今年科考的求托名貼又收了不少罷,自然是看不上我這些小錢。”
“砰”地合上茶蓋,衛肇憲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可是好心提醒,覃大人别不知好歹,見人就咬。”說罷他面上一轉,“如今刑部可是頭狼啊,冒着綠光圍着咱們轉呢,覃大人這般,我看危險喲!”
“危險?我怕他刑部?”覃茂山仿佛聽到了個大笑話,面露譏嘲,“哼!也就你衛肇憲膽小怕事,區區一個乳臭未幹的毛小子,以為抓住了一個李崧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看他能橫到幾時!”
許是沒了興意,衛肇憲啧了一聲,搖頭喝了口茶,沒再說了。
“聽聞南海石塘又決了口,泗州的糧船一概不能北上。”詹兆淵低頭看着手中的信,突然開口說。
衛肇憲聞言,眸光微閃,接道:“是啊,這朔京一年六百萬石糧食,三百萬石都出自這泗州,南海石塘這一決,決的是大魏的命線呐。”
詹兆淵将信扔在一旁,“确實是命線,又有百千人因此喪了命,糧沒了可補,人命沒了可補乎?國家的命線豈能系在一條水道上,前時,我收到了開鑿新水道的提議,避開南海石塘,讓漕運由河州入衛水,我看成,宗麟呐,着人拟疏罷。”
覃茂山:“詹老,現在可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衛肇憲:“開辟新水道的銀兩可不是小數目……”
兩人同時開口,說完互相看一眼又立即撇了頭。
“再另拟一份邊屯的奏疏,”詹兆淵盯着信面上“京觀不可”四個字,眯了眯眼,“既然沒仗要打了,那邊屯,便無用了罷,用于開源,也算物盡其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