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與坑坎的地面碰撞,發出悶悶的聲音。
許久,裴瑾說:“我同他不一樣。”
或許是聲音太輕,申時晦面上顯出一瞬間的茫然。
這次,裴瑾直視着他的雙眼,說:“我同李崧不一樣。”
兩兩相望,申時晦喉間微動,卻先别開了眼,“我......”
忽而馬車一陣劇烈颠簸,将二人的話頭就此打斷。
在外頭打馬的車夫忙将馬車停了下來,跳下車返回去看那塊路,沒多久他小跑回馬車旁,對着裡頭謹聲說:“大人,方才那片路上缺了塊石磚,不知給哪個缺德的人挖走了,小人不察……不察将馬車帶進了那洞……”
他抹着頭上的細汗,今兒是他進裴府以來頭一回當差,便犯下了罪,果真是害怕什麼便來什麼,他躬着身站子車旁,隻等着裡頭的人降罪。
下一瞬車窗的簾布被掀起,裡頭的人半張臉孔顯露出來,莊二在那一瞬仿佛見到了十二月的霜雪,那一襲紅衣在霜雪裡似乎要将人燒成灰燼,他把頭壓得更低,半分不敢有窺探。
然而那人掀了簾,卻遲遲不說話,莊二心頭打着哆嗦,嘴裡盡是苦水,心想:不該心存僥幸的!他一個買馄饨的,從來都沒有在官人身邊當過差,有幾斤幾兩便是幾斤幾兩,便是有那城北街尾醫館的管事引薦又能怎麼樣,當不得便是當不得啊!丢了差是小,要是丢了命,家裡的婆娘可如何是好……
車内響起兩聲輕咳,不久,那把着簾子的郎君終于開了口:“馬車可有損壞?”
莊二神情茫然了片刻,裴瑾又問了一遍,他終于回神,忙答道:“沒有、沒有損壞!小人将馬車都看了一遍的,沒有損壞。”
裴瑾點頭,說:“那便繼續走罷,别擋了他人的道。”她目光仍在前方的樓閣大門,說罷,她收回視線,放下了簾布。
莊二一愣,原本“砰、砰”大跳的胸口一下“砰砰砰砰”瘋跳個不停,但顧不得其他,他忙不疊坐回車頭,喘了幾口氣的功夫,快當地把馬驅了起來繼續向前走了。
馬車徐徐移動,駛過了那幢懸着紛華花燈的靡麗樓閣,申時晦看向裴瑾,說:“這些日子穆之恒在京,都同那些人混在一塊?”
那幢樓閣是京裡有名的花樓——滿春院,方才裴瑾掀簾時正有一群人走進大門,那群人錦衣華冠,極為惹眼,而走在最前的正是穆之恒。
裴瑾緊了緊手心,回道:“學生近日……未顧得上這些,并不知曉情狀。”
默然一時,申時晦道:“聽說十四那晚,穆之恒去過府上?”
“是,”裴瑾回道,“不過,隻是來說後院海棠樹的事情,枝節太盛,伸進了他的院子。”
“這等事,他何必親自上門,他既有心與你交結,自是好事。”申時晦掃了她一眼,“如今他雖隻領了金吾衛指揮使的差,仍不可小觑,将者,智、信、仁、勇、嚴也(2),他在血腥滿途的成将之路上收取了塞西,不是骁将亦是強将,我還是那句話,若是能與之聯手,天下盡握。”
唇瓣翕動幾下,裴瑾最終抿起嘴角,隻道:“學生明白。”
入了夜,滿春院猶盛如白晝。
大堂内一如往常般繁鬧,但滿春樓的媽媽卻蹙着眉鬓,她領着後頭的人,腳步匆匆,邊說:“我知曉過不久你的戶籍便能從教司坊批下來,但你進了溫家能保證日日都吃香的喝辣的?男人呐,同六月的天一般,說變就變了,隻有你自己才是最靠得住的。”
廂房就在眼前,蘭娘停步,轉身牽起身後人,撫着她的手說:“老相識總是不嫌多的,今日這幾位都是京裡有頭有臉的,好黎缃,你好生伺候着,幫幫媽媽,也算是幫你自己了。”
黎缃低着頭,目光落在兩人相交的手上,并沒有抽離,爾後她掀眼對上蘭娘期盼的目光,細聲道:“全聽媽媽的。”
蘭娘歡慰,扶了扶她頭上的珠钗,指間劃過她的臉龐,低低地歎了一聲。
拉着她走近廂門,蘭娘又理了把自己身上的披帛,倏爾嬌聲一笑,推開廂門,道:“讓諸位公子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