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就是這間,下官按大人的吩咐,把他和李公……李皓旰分開關押的。”王琅引着裴瑾走到盡頭的一間牢房,這裡曾是李皓旰的關押之處,如今,換成了李崧。
牢房内僅有一塊石磚砌的床,床上除了鋪的一層席子外空無一物,角落的排洩桶傳出些臭味,與其他牢房沒什麼兩樣,四周角壁散落着幹枯的茅草,石床周圍更是積落成堆,應是有人将床上鋪的茅草掃到了地上。
那人便在坑窪的石地正中坐着,他并不魁梧,但極為虬結的身形有力地起伏着,如一頭卧倒的虎豹。
裴瑾在鐵欄杆前站定,目光鎖定在石地上的人。
他的确不是朔京的囊慫可比,他上過戰場,見過血,殺過人,他曾也是萬兵之仰。
“哎喲,這味……”王琅掩住鼻子,讓獄卒開了牢門把排洩桶拿出去處理,見裴瑾沒有進去的意思,又遣人搬了張椅子來放在石廊正中,正對着那間牢房。
坐在牢房正中的人仍背對着他們,對一切響動充耳不聞。
獄卒踢了踢鐵欄杆,“喂!喂!起來……”
王琅見狀趕緊喝止了他,他自己湊上去,對着裡面的人道:“李侯爺,侯爺,這位是刑部侍郎裴大人,您……”
“無妨,你們都出去罷。”
裴瑾沒有去坐正中的椅子,在獄卒準備将牢門重新鎖上時,她揮了揮手。
王琅顯然有些發懵,但依着他為官的機警,很快他便反應過來,他避開裴瑾和蕭淮,把其餘一幹人劃拉劃拉就要往回趕,卻在劃拉至裴瑾身後時便受了阻擋。
目不轉睛地盯着這個全身躲在鬥篷裡,又杵着不動的人,王琅一時有種在被窩裡摸腳都是自己人的感覺——這人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可是裴大人領進來的,裴大人平日瞧着一副不近人情的樣子,原來也會做這收票子的事呢......
不過他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知曉太多,剛要繞開,後領猛地被人提了起來,王琅掙紮着看向身後,便看見蕭淮像捉小雞似的拎着他,還走了起來。
“……”
他身形是算不得高壯,好歹一介讀書人,士可殺不可辱!他還要掌理牢獄,要面子的!
“诶,诶,蕭大俠!我自己走!我腿好着呢,哪能勞您……咱不動……放……别……”
“老師,您坐罷。”裴瑾将椅子挪到申時晦身後,申時晦放下兜帽,對她擺了擺手,說:“不用。”
這簡短的一聲響起時,始終面牆坐着的人身形陡然一僵。
申時晦推開牢門,先走了進去,裴瑾眉頭輕皺,但沒說什麼,隻是緊跟在他身後。
進了門,申時晦卻在門口就停了下來,良久,開口說:“卓峰,别來無恙啊。”
是比方才更長更清晰的聲音,但那背影卻隻是微微一動,便沒有了動靜。
遭了這般冷遇,申時晦面上也不見起伏,他上前兩步,但在更進一步時被攔住了身,裴瑾低呼道:“老師,不能再靠近了!”
申時晦拍了拍鉗在他肩上的手,隻說:“無礙。”
按在肩上的手不放下,放在手背上的手便也不放下,這般無聲僵執下,裴瑾抿住唇角,最終松開了手。
申時晦走到始終不聲不響的人身側,同他一般盤腿坐下,将手中一直提着的布袋放在兩人面前,将布袋中的東西一一擺放開來——
一壺酒兩隻碗。
他拿起酒壺将每隻碗倒上一半酒,邊說:“十多年未見了,我老得你聽不出來了罷,那也無妨,可還記得這個,以前我們常喝的。”他說着,自己先端起碗喝了一口。
身旁的人忽而輕笑一聲,多日不曾開口說過話,那聲音無比暗啞,卻與此刻的他再相稱不過,一笑過後,他拿起面前的碗,一飲而盡。
酒入喉中的瞬間仿佛燃起一團烈火,燙得他全身一顫。
“塞北的長泺酒啊,還是這麼烈,怎麼會忘……忘不了……”
渾濁的雙眼中漸漸聚起光采,他仿佛又聽到了酒碗暢意撞擊的“當啷”聲,那碰撞而起的酒液就灑落在腳下。
他循着酒液墜落的蹤影看去,但看見的卻不是草土,而是斑駁的灰石地。
他眨了眨眼,終于看向這個徑自坐在他身旁的人,翻動僵硬的身子,他改坐為跪,叩下頭,道:“不肖卓峰,拜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