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之下的神色無從窺視,一時默然無聲。
片晌,隻聽他平靜吩咐道:“押到幄帳,聽候本将提審。”
“人走遠了。”
穆之恒略微低頭,看向話音來處,便見“貴公子”倚靠在馬脖子上,雙手抱胸仰看着他,明明是面無表情,但眉眼間的調侃之意十分易見。
他扯了扯馬繩,語氣頗為嫌棄:“起開,别壓着我的天仙。”
那人好似早有預料,姿勢竟是絲毫未受影響,仍是抱胸側靠的模樣看着穆之恒,隽秀的眉眼滿是嚣張:“嘁!你的天仙壓不壞,被你養得兇猛的很,但是我的好奇心要壓不住了。”
仿佛沒有意識到對方語氣中的不善,他繼續說:“幄帳就在你的主帳旁邊,你這私心是一點也不掩飾,怎地?看上那小白臉了?”
“......”
“明珩小白臉說誰?”
“小白臉當然說......!”
明珩狠狠“呸”了幾聲,美目圓瞪:“還護上了,我可提醒你,那是皇帝派來的人!”
将那人的名字與皇帝相連,穆之恒心中升起一絲煩躁,他不耐地扯動缰繩要走,被明珩拉住馬籠頭攔住去路。
“你不是行事魯莽的人,方才二話不說要拿人我都配合你了,我就想知道,你這麼做是為什麼?”
馬上的人默了聲。鬼面轉向前方,循着漸行漸遠的一抹身影亦趨亦動,最後停駐在身影消失的那片帳幕上。
良久,他輕聲說了句話。
明珩面色怔怔,手上力道松懈下來,穆之恒在這間隙扯出他手裡的疆繩,輕喝一聲,駕馬向營地去了。
漠上的風吹得大纛烈烈作響,那句輕得幾乎沒聲的話卻分毫不差地傳入聽者耳内,經久不散。
他說:“既塵,我大概找到父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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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餘溫散去,寒氣砭骨,沙風卻停了。
四周一片寂靜,隻有巡警衛兵往來交替的甲器聲。
簾帳突然被掀開,寒氣猛地鑽進來,瞬間侵入衣骨,裴瑾不着痕迹地縮了縮手腕。
她看向來人。
昏黃的光線中,陰煞的鬼面也柔和了不少,他已卸下甲胄,隻着一襲黑袍裡衣以及一對金紋護臂束腕,身形更顯修長挺拔。
裴瑾适時地想起一句話——
如日之升,如月之恒。
這本應是風塵之外,瑤林玉樹之上的高門貴子。
她動了動手腳欲起身,手腳上的鍊铐一時呼啦作響。
“别動了。“面具下悶悶的聲音響起。
裴瑾動作一滞,有些不解,這聲音怎麼聽着比先前一言不合就抓人時還要不悅......
簾帳忽又被掀起,那人走出帳,帳外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去,把火盆拿來,再燒些炭。”
“......将軍,煤炭沒幾塊了,大家夥都不舍得用,留着給您老......”
“老什麼老!瞎七八糟說什麼呢,廢話那麼多!”
“哎喲!去......去了,别打......”
聲音越來越微弱,最終消失,隻留下一片靜谧。
裴瑾半身靠坐在床邊,安靜聽着,低垂的眼睫輕輕顫動。
沒多久,帳簾再次被掀開。
裴瑾看着再次出現在帳内的人,視線移到他的手臂上,眨了眨眼——那上面正挂了一件墨色毛皮披風。
顯然不是給他自己穿的。
穆之恒走近兩步,倏地将披風丢到床邊人的懷裡,語氣略微僵硬道:“穿上,還沒查清,别凍壞了,再誣告本将虐殺朝廷命官。”
這“朝廷命官”幾個字怎麼聽都有些咬牙切齒。
裴瑾唇角微動,似乎在笑,很快又平複不見。
離得近了,才發現披風并不是所見的墨黑,而是微帶紫的靛青色,素面雲錦,内裡是柔軟的貂皮,質地很好。
鬼面一動不動地正對着她,裴瑾也不扭捏,抖開披風,轉臂要披到身後,卻發現手鍊已經繃直,無法再進半分。
停滞了一瞬,她放棄嘗試,抖了抖,鋪蓋在身前。
營帳内仿若響起一聲歎息,缥缈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