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昏了兩日了。怎地還不見醒?”
“您說,是不是那日我打得太重,傷到了腦子,徹底昏死過去了?要不,咱們還是給他請個郎中——”
身側響起兩道一男一女的交談聲,喻栩洲的神志逐漸轉醒。可疼痛的後腦,又迫使得他一時難以睜開眼。
隻聽,那道男聲剛說到要為他請郎中。下一刻,另一道女聲便厲聲打斷了他。
“請什麼郎中?!連一個子都未替老娘賺到,就替他請郎中?哪來那麼多閑錢?況且一個虧本男娃,本來買來就是給那些貴客當玩物的。玩死便罷了。還想要我給他請郎中?”
“呸!若是個貌美女娃我還給請一個來給他瞧瞧。可這小子,光有張臉有何用?一個男娃,他是能轉性給我變女娃,還是能成我樓中招牌花魁?一個賺利的玩物,管他是死是活!”
雖未見其相貌,但光聽聲音。喻栩洲便能知道,這女子是何人。她,應當就是那日敲暈暗算他,并與那位碼頭老闆做買賣的女人。
畢竟...
此人身上的脂粉味實在過濃,他真的很難不知是她。
“現下外邊天快黑了,那位貴客也快到了。我可是與人談好了,今日必送一個貌美小童到他床上。雖為男,但那貴客在外也有斷袖之好。自是不會建議這點。”女人說着,喻栩洲隻覺有一隻手,在輕捏他的臉頰。
令他心下一個激靈,好生惡寒。但最終他還是忍住了,繼續裝昏,保持一動不動。
眼下,他身上并未傍身的武器。所以...便得尋一個絕佳的機會,逃出去。
“管不着他何時能醒了。你,現在立即将人帶下去,送去貴客預定的包廂内。”
隻聽在女人的一聲命令下,那道男聲随之應聲。接着,喻栩洲被感到自己身子一輕,貌似被人抱起。
忍着内心強烈的惡心感,直至被送到一間包間。被人放置榻上後,他内心這股惡寒,方才稍微緩和了些。
正在這時,耳邊響起方才男子的無奈歎息聲,似在可憐他一般,感歎道:“你也莫要怪我,我也不想受人命令,幹這般喪盡良心之事。可到底,也要讨生活...”
“要怪,就怪你自己太過純真,輕信生人。被人蒙騙拐賣。”
“,,,,,,”
之後,隻聽一陣腳步聲。不一會,又響起一陣吱呀的聲響。似是有人打開了此房内緊閉的窗戶。
“窗給你留好了。此房位于二樓,若是會武之人,應當不難下去。昨日一名婢女受老鸨命令,替你清洗身子。雖說你瞧着細皮嫩肉,但我聽她說,她從你身上發現了諸多未完全淡化的練武傷疤。”
“擁有如此多的練功舊傷,但肌膚卻依舊能保持如此。所以我猜測,你應是富貴人家的小公子。所用傷藥,應當也均價值不菲。”
“若有能力逃,便趕快回家去吧。莫要再與家中犟,鬧脾氣離家。這外邊的生活。可不是你這種小公子能吃得消的。”
“......”
話音剛落,又再伴随着一陣腳步聲。卻聽一聲關門的吱呀聲響起。喻栩洲終才睜開了眼,半坐起身。
他扭頭默默看向了那道緊閉的房門,嘴中不禁喃喃:“他...什麼時候發現我醒了的?”
少年赤腳下榻,站直了身。這才發現,自己身上,原本的那身青色衣袍早已被人換掉。轉而代之的,則是一件衣樣包括顔色,極為嬌嫩的紅衣男袍。
此衣分别兩層,裡邊一件所用布料滑嫩。相比較他原本那件青衣,薄了許多。外面一件宛如蟬翼般薄的紗衣。
唯一不變的,是他的發型與褲子。
好在老鸨沒喪心病狂到趁他昏迷,連褲子也不給他穿。
但同樣,她貌似也不舍得拿個發帶給他紮頭發。
“?!好惡寒的衣服,究竟是誰給我換得這般女态的衣服???”
有生以來,這是第一次。他真正動了想要殺人的欲望。
因為...真的,太惡心了!
視線無意瞥見,後方敞開的窗戶,他身子一頓,盯着那扇窗,不禁陷入沉默...
“不用你給錢。全當我瞧你模樣可愛,請你的。”
“若有能力逃,便趕快回家去吧。”
燒餅攤的老闆,青樓這位幫工壯漢。
以及...
“老大。瞧,這小子身上挂着的玉佩與錢袋,一瞧就價值不菲啊!”
“别急。我與那家老闆娘熟,與她好生說道幾句。她定然收你。”
“本來買來就是給那些貴客當玩物的,玩死便罷了。”
碼頭的老闆,那些搶奪他财物,毆打他的乞丐,買下他的青樓老鸨。
直至現在,喻栩洲已經有些看不懂這個世界了...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回憶那場虛幻的夢境,喻栩洲的雙手,不禁又捏成了拳。
“為什麼...為什麼總要在我即将被黑暗淹沒之刻,再度給予我光明...”
小少年緊咬下唇,擡袖猛地抹了一把淚。
現下,是一個逃跑的好機會。如若他趁現在逃了,他将會安然無恙。
隻是...
他不傻,他非常清楚,如若他現在就逃。方才那名放他離開的男子,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視線環顧周圍,他開始小心在房中搜尋了起來。眼下,他需要武器。
專心搜尋期間,他腦海中浮現出了喻斂那張絕情的面容。
“阿父說得對,我不能再任由人欺負去了。”
最終喻栩洲的視線,定格在了被放置于角落,一把适用于裝飾的油紙傘。
倒也不能說是普通油紙傘,畢竟那傘的圖樣...挺花哨的...
罷了,能用就行。
正在這時,屋外響起老鸨熟悉的聲音。
“人就在裡面。”
“老鸨,你可莫騙我,當真是極品?”
“哈哈,瞧您這話說的。我哪會欺瞞老客啊。天生白膚,模樣可俊着呢。雖說是個男娃,但可一點也不輸我樓中姑娘。”
“?!”
喻栩洲心下一驚,于是連忙小步走至門旁。待下一刻,房門被人推開之際。率先有人踏入房中時,他循序轉身出現。在來人神色驚愣之刻,一腳将面前姿色老态,渾身橫肉的大叔一腳狠狠踹出門。
“!”
老鸨反應到快,下意識躲開了。沒被橫肉亂舞的男人擠倒。盯着眼前的少年,還不待老鸨驚叫出聲,她的腹部便很快的被一把花傘擊中。一個身影出現在她身側,隻覺頭頂一松。老鸨鬓發間的金钗,被人拔走。
接着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狼狽爬起身。手指眼前的少年,立即喚人:“來人!!”
“來人,給我把這膽大妄為的小子殺了!!”
摟下一衆沉浸于莺莺燕燕,姑娘軟語中的賓客。聽聞此聲,均紛紛愣住,不由仰頭往聲音傳來的二樓看去。
聽見‘殺’一字,少年咬牙,眼尾登時泛紅。
恍惚間,喻斂的那句話,也随之再度在他腦中響起,仿若一道魔音一般,不停回蕩。
“遇見歹人,你便去打,去殺。”
這一刹那,腦海中似乎有一道聲音。不斷在他腦中,說道着一個字。
殺...
殺...
你若不殺他,他必将殺你。
此前昏迷的那場夢境中,那渾身陰沉的少年。再度出現在他眼前,直勾勾盯着他:“有本事,就來殺我。懦善的廢物。”
啪得一聲,手中的傘落到地面。
他攥緊手中金钗,他瞪着一雙泛紅的眼。大腦陷入了一片混亂。在這一刹那,樓下響起一陣雜亂的上摟腳步聲。
時間仿若禁止,直至下一刻。隻聽一聲女子懷帶恐懼的驚呼聲響起。
喻栩洲再回神時,方才注意到,自己手中攥着的金钗。竟是不知何時,已然深深紮入了眼前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脖頸間。
至于那位夢中,與他一般無二的少年,卻仿如泡影,徹底消失。
血順着钗子流了下來。
見到此景,他徹底愣住...原來在方才此人大喊‘殺’一字後,他的身體便早已鬼使神差的上前,利用手中钗子,在這中年男子反應遲鈍的刹那,猛地紮入了他的脖頸中,用力之大,幾乎半截钗子都刺了進去。
“...我...我...”
意識到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後,他猛地将钗子拔出。不想,此舉竟更是雪上加霜。大量的血,從那深深的孔流出。幾乎染紅了眼前人的半身衣裳。
男子緩緩擡手捂住自己不斷流血的脖頸,另一手指着眼前明明一身紅衣,卻似如奪命鬼魅般的少年。
“我也沒想到...是...身體不聽使喚...”
他想要解釋,可還不待他說完。眼前渾身是血,後背依靠在木欄上的人,整個身子卻無力往後傾倒。
見狀,他本想上前抓住他的。可終還是沒能抓住。
最終...男人跌下了樓。
喻栩洲扭頭,往身後的那名老鸨看去。卻隻見,那名老鸨早已被吓趴在了地上。她下意識瞧着他手中那隻沾滿血的钗子。似在懼怕自己也同那個男人一般,于是便連忙将自己頭頂的首飾,包括身上的錢袋。
均摘了下來,站起身,雙手捧着首飾錢财,顫巍巍的遞到一身紅衣的少年跟前。
“不要殺我。這些錢,我全給你...”
樓下響起一陣恐懼的驚叫聲,下方嫖客與姑娘們亂作一團。
在一陣雜亂嘈雜的氛圍下,不遠處樓梯的位置,也很快走上來了一群提着木棍刀劍的壯漢。
喻栩洲知道,這錢他不該收。可他也知道,若不收。接下來的三月,他隻怕會餓死在街頭,餓死在憚陽城。
他内心自我安慰着,這是自己被賣被騙的錢财。
“那小子在那!快抓住他!”
耳邊響起一道壯漢的聲音,内心來不及糾結,便扭身一把挾持住老鸨。将手中沾着血的钗子抵在她脖間。稀奇的是,這名老鸨年歲雖大些,但未想到,她的個頭,相比較他這個小少年,竟也高不到哪去。
原本一翁沖來的人們,一見老鸨被挾持,紛紛頓住,再不敢靠近喻栩洲。
“再敢上前,我便殺了她。”
“......”
他挾持着老鸨,逐漸又再進了方才那屋,緩步走至窗前。
之後不一會,外邊又再響起一道道雜亂的腳步聲。原是,這間青樓中,個别大膽的姑娘們,紛紛跑了上來。
似見到久久折磨強迫自己的老鸨,被人挾持,生命垂危。那些姑娘的眼中,均不約而同的紛紛露出欣喜神色。
她們緩緩看那正挾持老鸨的小少年,在此番混亂的情景下。一名姑娘,竟是摔先走上前。沖喻栩洲大喊道:“公子,我求您替我們殺了她!這樓中所有姑娘,多數都是被她與那名梅老闆騙來的。我求您殺了她!放我們——”
“唔唔——”
後面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完。她身後另外一名姑娘,便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似擔憂她再說出什麼吓人的話來。
“老鸨,她們要我殺你。你說該如何?”
忽然間,耳畔響起了少年陰沉的話語。上一秒本還驚慌自己殺了人的喻栩洲,此刻卻是快速平靜了下來。
許是,因為這幾名貿然沖進來的姑娘們。令他聯想到自己被蒙騙拐來的記憶。他的後腦可是現在還未痊愈,就連此刻,也在隐隐作痛。
“不...别聽她們的。我平日待她們好極了。是她們不知感恩,想要殺我。公子,隻要您放我一命。多少錢...多少錢我都願出!”
耳邊聽進老鸨幾乎帶着哭腔的哀求話語,可喻栩洲腦中,卻是自己剛清醒時,老鸨那句‘玩物’‘玩死便罷了’。
因為方才那位姑娘的話,喚醒了他腦海中,自己究竟是為何出現在此,為何會身着一襲惡寒紅衣的痛苦記憶。
終究,恨意還是蓋過了内心僅存的善與自責。他的手,已經沾上了血。眼下,是無論如何也回不去了。
“錢?”少年冷笑出聲,腦中盡是這些天,一系列的痛苦回憶。這一瞬間,他甚至設想過。如若自己不會武,沒有絲毫反抗的能力。那今晚,他将會遭遇面臨些什麼。
“錢,我自然是要的。”當喻栩洲此話說出,老鸨明顯松了一口氣。甚至連方才那位出頭的姑娘,眼中也不免染上了絕望。可誰想下一刻,喻栩洲竟又道:“可你的命,我也要。”
一語剛落,伴随着他這道話語。老鸨雙眼一瞪,兩眼瞳孔渙散。而那隻屬于她自己的金钗,也在頃刻間,刺入了她的頸間。手一抽,金钗被拔出。血飛濺到少年的臉上。映襯着此刻,愈發詭異的氛圍。
周遭手持棍棒刀劍,身形魁梧的壯漢下人們,紛紛愣住。他們中,有人見着老鸨已死,緩緩放下了手中提着的武器,有人卻在見老鸨瞳孔渙散,緩緩倒地。捏緊手中武器,欲打算上前同喻栩洲拼命。而那幾名姑娘,自然不出意外的,睜大了眼,她們眼中,亦有面對死亡的恐懼,亦有即将自由的興奮。
這間小青樓的老鸨一死,便預示着她們因被拐賣,從而束縛自由的賣身契,将不再作數。
她們終于...可以回家了。
可還不待他們有動作,喻栩洲卻盯着那群表面看似蠢蠢欲動,像是妄圖沖上了為老鸨報仇的男子們。
那眼神,就好像在說。若敢動,他便連他們一起殺:“想陪老鸨的,便一起上。”
話是這麼說,可到底面對這麼多人。他心中還是有些發虛的。
可誰想,眼下這麼多人。最終,為那老鸨沖出來的...
卻僅僅隻有...一人?
那人手中捏緊木棍,朝喻栩洲沖來。喻栩洲側身躲過,視線詫異往其餘圍觀的男子們瞧去。
卻隻見,他們隻是往後退了退。給他讓空間。
“?”
還以為自己今日會死在此地的喻栩洲,滿臉大寫一個為什麼。
可其餘人,隻是丢棄掉了手中武器。捂着眼睛,裝做什麼也沒看見一般,調頭挨個走了。
好笑,他們不過是幾個為讨生活在此做工的。老鸨都死了,他們有什麼理由去瞎摻和為她拼命?老闆死了,換個地尋工掙銀子便是。
這小毛孩真是話本子看多了,還一起上呢。
“......”
光瞧他們離開的背影,喻栩洲也總覺得自己一定被嘲了。
之後的事,好處理多了。喻栩洲自是輕松将那沖上來的男人打暈了。
說來,在瞧清此人的相貌後。喻栩洲一時也算懂了,為何諸多人中,就他願為老鸨沖上前報仇了。
雖瞧着比他年長許多,但應也才二十歲左右。長相...算是能稱作一句白面小生吧。瞧他神情,貌似與老鸨有着某些難以言喻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