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每一點進步,她都忍不住要到處炫耀。
她彈琴給祖母和父親聽、給滿院丫鬟聽、給在院子裡短暫停留的麻雀聽,要不是七弦琴太重,她還想抱着琴追着屋頂上路過的一隻野貓強迫它也一起聽。
她大概永遠不會忘記祖母聽見自己撫琴時那驚訝又驕傲的表情,老夫人甚至悄悄用帕子拭了拭眼下的淚水。這也逐漸成了沈乘月的動力之一。
好在她還沒有失去理智,要自取其辱地去表演給沈瑕聽一聽。
有時候她也會思索:“我不明白,我有了時間循環還覺得累覺得苦,時不時還要哭上一場,沈瑕又是如何在有限的時間裡做到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她就不想偷懶不想出去玩嗎?”
孫嬷嬷聽到了後半句,眼觀鼻鼻觀心,隻要大小姐不點她的名,她就絕不會主動站出來回答這個問題。
好在沈乘月也沒指望她來答:“我要去沈瑕的院子裡看看。”
“姑娘,”孫嬷嬷連忙勸解,“雖然是二小姐和蕭公子不義在先,但若姐妹互毆的事傳出去,多少對您的聲名有礙……”
“怎麼連你都以為我要動手?”沈乘月難以理解,“我像是這麼跋扈的人嗎?”
“不像!”孫嬷嬷斬釘截鐵。
沈乘月白了她一眼:“跟上!”
“是!”
在京城中心這寸土寸金之地,沈府傳下來的宅子極大,足可見祖上豪闊。沈瑕所居的“杏園”離沈家其他人的住所都很遠,獨自幽居在沈府一隅。
這是她自己選的,她說自己喜歡這座園子。
杏園比沈乘月的月華院小一些,園子裡除了些杏樹,便沒有旁的花草。如今盛夏時分,杏花早凋謝了,杏子也熟過了頭,被丫鬟們摘去了。樹上除了綠葉,便什麼都沒有。
這不是沈乘月喜歡的風格,她一向喜歡花團錦簇、熱熱鬧鬧的模樣。
一見她,沈瑕院子裡的下人都有些緊張,連聲問安:“見過大小姐!”
“你們姑娘呢?”
“姑娘被老夫人叫去了。”
“又……”
門外響起一陣喧嘩,打斷了她的問話:“姑娘昏倒了,快過來幫把手!”
幾個下人疾步踏出門,不多時,七手八腳地擡進來一個姑娘,正是沈瑕。
她雙眸緊閉,唇色泛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一縷如綢的墨發也被浸濕了,緊貼在臉上,被丫鬟小心翼翼地撥開。
沈乘月怔了怔,這才想起來,今早自己有些想念蕭遇,就去見了一面,聽他提了退婚。想來是祖母知道了,便又叫沈瑕去罰跪了。
沈乘月看她這模樣,心裡也有些打鼓,覺得她不似作假,連忙吩咐杏園的下人:“還愣着做什麼?快去取冰盆啊!”
正用帕子給沈瑕拭汗的丫鬟抿了抿唇:“回大小姐的話,杏園沒有冰盆。”
“怎會沒有?”沈乘月不信,“被你們這群丫頭貪了不成?”
京城位置偏北,每年夏天持續得時間都不長,沈府公中的份例裡也就沒有特意設冰盆這一項,沈乘月用的都是老夫人自己掏錢補貼的,隻是從沒有人特地告知過她。
孫嬷嬷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口:“姑娘。”
沈乘月不解其意,倒也沒有追問,轉而提議:“那就去叫個大夫啊!”
“老夫人沒吩咐叫大夫。”
沈乘月簡直要被杏園的丫鬟氣笑了:“祖母不吩咐就不叫?你們怎的這般不知變通?”
沈瑕的丫鬟對她行了一禮:“大小姐,這邊忙亂得很,您身份高貴,還是先請回吧,免得我等無意怠慢了您。”
這話有些負氣趕客、讓沈乘月别在這裡添亂的意思,一旁其他丫鬟連忙拉了她一把,驚恐地示意她趕快住嘴。
好在沈乘月沒聽懂。
但孫嬷嬷又怎會不懂?她心下也生出些不滿,明明是二小姐搶了大小姐的未婚夫才會被老夫人叫去罰跪,這丫頭言語間還怪上我們大小姐了不成?
便是不提嫡庶親疏,難道别家同父同母的妹妹跟姐姐的未婚夫生出私情,家裡就一點懲處都沒有?
大小姐見二小姐昏迷,連負氣都忘了,急着要冰盆喊大夫,那是她大度,你這丫頭憑什麼對她這般大呼小叫的?
見沈乘月還要開口,孫嬷嬷連忙攔她:“姑娘,我們走吧。”
“我……”
“别管了,”孫嬷嬷聲音壓得極輕,“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
沈乘月怔了怔,想起往日恩怨,也明白自己沒立場去插手人家院裡的事,搖了搖頭:“好,走吧。”
走到門口,她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看向床上那道昏迷的纖瘦人影,一個念頭忽然劃過她的腦海——不知蕭遇他有沒有想過,他貿然開口退婚,會給沈瑕帶來這樣的後果。
但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她并沒有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