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甯在衆人底下逃跑之時,一路遁霧瞬行,來到山腳後,行蹤逐漸隐匿難尋。
莫晚庭起初追霧,後來則是追着姜少棠的身影,怎料一霎間,前方霧影與白影雙雙消失,他随即四顧,瞧見側方一道小徑,轉道欲追去。
然而就在此時,山上忽地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莫晚庭驚然望去,隻見一獵戶裝扮的男子匆忙從山徑奔下來,背後還背着一垂頭白發的老人。
此時天色已漸暗,山徑陡峭,男子趕急,突然間,腳下似是絆了一石,身體失了衡,蓦地向前傾倒。
眼看兩人将要摔下山徑,莫晚庭迅疾朝之飛馳而去。
萬幸男子平衡力好,停身晃了幾步沒倒下,莫晚庭也攙扶得及時,最終兩人沒有摔倒。
“多謝公子。”男子擡眸,見是莫晚庭,倏爾笑言,“公子尋到人了嗎?”
莫晚庭聞言,也認出對方。
“是你?”
此人是被困于山間竹林的男子,那時山霧彌漫,他沒看清對方的臉,隻依稀記得對方的裝扮。
“尋到了。”莫晚庭應答,看了一眼其肩上的老人,又提醒一聲,“山路不穩,閣下下山注意慢行。”
說罷,他轉身欲離開,忽然,身後卻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公子……是你嗎?”
莫晚庭驚然回眸,方才,是男子背上的老人在同他說話。
他看着老人,心中一霎湧上一陣波瀾,立即問:“冒昧一問,閣下背後的老者是。”
男子側目看了看老人,應道:“這是在下下山途中遇到的老妪,見她一人暈倒在山路上,便想着背她下山看看大夫,方才一時着急,險些摔了跟頭,多虧了公子……”
“不必道謝。”
莫晚庭打斷男子,走近那老人,疑聲問。
“秋姨,是你嗎?”
老人聞聲,顫顫擡眸,堆滿皺紋的臉上,艱難擠出一個滄桑的笑容。
“公子,是我。”
“麻煩公子,帶我見見我兒。”
哪怕容顔瞬間老化,眼中那無法言說的慈愛不變,對子女的關切也不變。
她滿眸淚光,面對莫晚庭是如此,面對面目全非的陸甯,更是如此。
“甯兒莫怕,娘親來陪你了。”
她邁着蹒跚步伐,慢慢靠近陸甯。
而陸甯聽了她的聲音,卻埋下頭,拖身往廢墟處爬去。
“甯兒……”
秋姨又喚一聲,踉跄着走去,陸甯見其跟來,忽而回眸嘶喊。
“走開!我不是你兒子!你兒子早就死了!”
說完,他即刻伏下身,整個人埋在塵土之上,不再動作,渾身顫抖。
秋姨見其模樣,淚水溢出眼眶,但依舊沒有停下腳步。
一步步艱難前行,一聲聲隐忍抽泣,她去到他身旁,彎下身軀,輕輕環住同樣瘦弱的他。
“甯兒,都怪娘親沒能照顧好你。”她抱着陸甯,輕撫其頭,哽咽道,“這麼多年,你是不是很孤單,抱歉啊,都怪娘親沒能及時發現,是娘親糊塗了,哪怕再思念,我怎能回回都夢見你呢,那明明就不是夢,就是你來看我啊……”
她閉上眼,哀傷着回憶過去。
這些年,她獨自居于山中,時常渾渾噩噩不知晝夜,也時常莫名睡去,但她不讨厭入夢,因為隻要一入夢,她死去的孩兒便會來看她,她沉迷于此,一晃不知春秋。
某日,山中來了兩位客人,她從他們口中得知年月,才如夢初醒一般,恍然想起夫君的忌日即為明日,而自己似是遺忘了多年,當日,她夜不能寐,翌日清晨,早早出門去尋夫君骨灰。
她憑借着往日的記憶尋去,可不知怎的,幾度尋錯墳,她從清晨尋到黃昏,才将那株棠梨尋到,與此同時,也遇上了一群年輕公子。
公子們外表矜貴,心地卻很善良,看着他們,她也總念起自己孩兒生前的模樣,聽聞他們尋路下山,她左右不放心,悄悄随幾人一同去到竹林,怎料就在那時,她看到了自己孩兒的背影。
“甯兒!”
她朝那背影大喊,對方卻猝然消失在霧中,她追霧而去,憑着直覺再度尋到他,然而,卻看見他被那白衣公子一劍穿了心,她想大聲呼叫,可一霎失了力,當場昏迷。
雖是昏迷了,但她的神智卻無比清醒,她能感應到自己的孩兒沒有死,也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快速衰弱。
她如那沉沒的浮舟,堕入了不見光亮的淵底,自己翻不得身,隻能随水而飄,等旁物來推移。
後來,她在一陣呼喊中睜開沉重的雙眼,顫巍擡起手,見自己果然已是垂垂老矣……
“甯兒,你擡起頭來,讓娘親好好看看你。”
秋姨流着淚輕聲哄着,可陸甯依舊不肯聽話,一邊深喘一邊搖頭。
“我不是陸甯,我不是……”
秋姨聽聞,将手移至他的背上,摸到其斷肢後,頓了半刻,而後又顫着手輕撫其背。
“兒啊,你還記得嗎?你自幼喜畫竹,但畫入神了,總發病咳嗽,可縱使咳得喘不上氣,你也不肯停筆,一畫便是幾個時辰……那時候,我與你父親也總在一旁靜靜地為你撫背,直到看着你好了,才默默離開。”
她頓了頓,深深換了一口氣,繼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