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君……”侍衛聲音顫抖,不敢擡頭,生怕姜少棠拿他問罪。
誰知姜少棠什麼話都沒說,轉眼又消失了。
出了地牢,莫晚庭引琵琶女從另一道下山,兩人迎着月色,一路往西河走去。
西河綿長,穿過一片蘆葦蕩,便看到岸邊泊着琵琶女所說的舊舫。
“多謝殿下,時辰已不早,殿下請回吧。”
琵琶女颔首低埋,三十歲出頭的模樣,卻也羞怯如少女。
她抱着琵琶又鞠一禮,而後轉身入船艙,就在此時,莫晚庭忽然發聲。
“且慢。”
琵琶女聞聲回頭。
莫晚庭看着她的琵琶,微笑說道:“看姑娘琵琶不離身,想必是技藝高超,我自幼學琴,略懂音律,不知能否聽得姑娘一曲妙音。”
女子怔了怔,随後,屈身揚手,将莫晚庭引進船艙中,笑言:“殿下請坐。”
艙中無燈火,但雙側舷窗大且多,明亮月光透進來,倒也不算昏暗。莫晚庭剛坐下,突然間,鼻尖嗅到一陣熟悉的清香,他一颦眉,左右探看,往窗外瞧去。
女人發現莫晚庭異樣,不解問:“殿下在尋什麼?”
聽見聲音,莫晚庭回神,搖頭道:“沒什麼,姑娘請奏樂。”
片刻後,幽靜的西河邊,悠揚響起清脆悅耳的琵琶聲,音韻獨特,時而明快,時而纏綿,如激流般奔湧,又如絲綢般流暢,令人心曠神怡,沉醉其中。
她全神貫注地彈奏着琵琶,指尖在琴弦上飛速跳躍,以铮铮之鳴結束一曲。
莫晚庭點頭稱贊,此時,女子幽幽望向他,沉聲說道。
“二公子,你不記得小女了嗎?”
話落間,女子全然沒了羞澀,像是變了一個人,放下琵琶,緩緩靠近莫晚庭。
“當年小女還是個小樂伶,公子便誇我這曲琵琶彈得好,我銘記在心,日夜苦練。”琵琶女哽咽着,眼中泛起淚光,“可當我将此曲練出神音,卻怎麼也見不到公子了。”
白日見此女的第一眼,莫晚庭便察覺此人眼中帶有強烈的執念,極有可能是引發騷亂的蟲怪宿主,于是禮畢之後,他便匆匆赴枭确認。隻是,對方一聲“二公子”,叫得莫晚庭耳目一怔。
“姑娘是否認錯人了?”
“你是靖安侯府二公子,我怎會認錯。”
莫晚庭又怔住,但很快恍然大悟。
當朝青陸主簡正帆,也就是莫晚庭的父王,原是南陵靖安侯府二公子,因與青陸主獨女莫淑岚成婚,才接任掌管江山社稷。
傳聞父王年輕時也是風流公子,惹了不少桃花,自從入主大殿,才收起了鋒芒。
子承父相,莫晚庭眉眼間确與簡正帆有些相似。
莫晚庭汗顔,難怪此女看他的眼神不一般,原來是他父王的風流債!
未等莫晚庭反應,琵琶女又上前湊近了一分。
“二公子,如今我來尋你了,你能否念及舊情,與我……”
琵琶女意亂情迷,完全将莫晚庭當成了簡正帆。
莫晚庭傾身後移,忙說:“姑娘且慢,我很欣賞姑娘的曲子,但這不代表我對你動了情。”
“胡說!”女子瞪目,厲聲道,“那日公子分明握着我的手同我說的,怎能對我沒有一絲情意!”
“……”
父王啊,姑娘的手能随意亂摸嗎!
莫晚庭欲哭無淚,忽然間,琵琶女嫣然一笑,将輕衫脫下,又扯破被血染紅的白衣,露出一片肩頸。
“如此,公子便能想起來了。”琵琶女邊說,邊伸手探向莫晚庭的臉。
一霎間,一股甜膩的胭脂香布滿船艙,蟲怪的氣息再次出現,濃郁而刺激,直逼鼻腔,亂人心神。
莫晚庭雖提前服了一枚醒魂丹,但他依舊比往日慢了幾分。
他凝神動作,抓住琵琶女伸來的手,發現她手上竟滿是瘡疤,随即目色一驚。
琵琶女察覺到莫晚庭的神情,沉沉說道:“我的手,是不是很醜。”
話音剛落,她面目猙獰,猝然撲向莫晚庭。
眼看琵琶女伸出另一隻手勾住自己的腰帶,莫晚庭神色大變。
“抱歉,失禮了!”
他握緊琵琶女的手,快速念起驅蟲咒。
“啊!”
咒語起效,催蟲現身,劇烈的疼痛引得琵琶女開始驚聲尖叫,奮力反抗。
莫晚庭死死鉗住琵琶女的手,持續念咒。許是劇痛難耐,琵琶女手上也發了力,掙紮中,莫晚庭的腰帶被她硬生扯斷,襯衣也扯掉了一些。
該死的蟲怪快出現吧,衣服快扯沒了!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琵琶女的肩部浮現蠕動痕迹。
刹那間,莫晚庭極速抽出一柄短刀,向已探出身的紅色蟲怪刺去,緊接着翻轉刀刃将蟲怪迅疾挑出。
在又一聲驚叫聲中,蟲怪化粉湮滅。
蟲怪消失的瞬間,莫晚庭也看到了女子封藏在心中的記憶。
那日,女子抱着琵琶,面容憔悴,心無波瀾地向水邊走去,簡正帆恰巧路過,察覺了不對勁,便上前請她彈奏一曲。
曲罷,簡正帆不僅付與女子銀兩,還握起她滿是瘡疤的手,誇她曲子彈得好。
“若是曲調流轉再細膩些,便更好了。”
看着簡正帆明朗又溫柔的眼眸,女子顫顫收手,怯怯應答:“多謝公子,可小女這手,即便曲子彈得再好,也無濟于事……”
“誰說無濟于事,在下便樂意聽姑娘的曲子。”
那一刻,女子空洞的眼神中,似燃起一絲微弱的光芒。
“姑娘的琵琶彈得很好。”莫晚庭放下琵琶女的手,又說道,“隻是,握着你的手誇你,不一定是動情,也有可能隻是想救你。”
琵琶女徹底恢複神智,也認清了眼前的人,她流着淚,對着莫晚庭一聲聲緻歉。
莫晚庭遞給琵琶女一瓶藥,柔聲道:“此藥可助傷口恢複,姑娘可先敷用。”
說罷,他轉身速速整理自己的衣衫,将破腰帶取下棄之,又用發繩環腰束起,整得稍微得體了一些,便拾起地上的輕衫再遞給女子。
“城中有一靈音閣,閣主墨四娘宅心仁厚,是可投靠之人,姑娘可去尋她,莫再想不開了。”
女子接過輕衫,哽咽道:“多謝殿下!”
“不必道謝,今夜城中燈火通明,我便不送姑娘了。”
女子匆匆離開,莫晚庭也移步下船,但他卻不着急走,而是駐足在岸邊,望向四周,正色一聲。
“何人在暗處,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