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走了。”萍萍拉起洗面湯車,出門,柳湛随後,朱方巷夜裡繁忙,這會背街的路上亦人來人往,柳湛上前,握住小車拉杆:“我來。”
萍萍又被感動到,松了手,看向柳湛的眼睛裡全是星星。
“免費三日以後,我們再忙個一兩日,就不出攤了。”她追到洗面湯車後面,亦步亦趨,“着手準備湯餅鋪,到時候也通知街坊鄰裡一聲。”
“錢應該夠。”
“店面我有備選,到時候你掌掌眼,要是不行再挑。”
“店裡擺四張桌好,還是五張?”
“我們幾号開張好?要不要找人卦師算算?”
萍萍句句問柳湛,卻句句無回應,一路成了自言自語。
“官人,你怎麼不回答我?”
她都這樣問了,柳湛才回:“你定。”
已拐至大道,她跑幾步從追車尾變成與車頭,與柳湛平齊,沉默少頃,再次開口:“早上做完生意我們去趟金山吧?”
她失憶以後記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阿湛在金山寺治傷,之後山上療養,共聽禅音,許下潤州城開湯餅鋪的約定。
她想,官人重登金山,會不會也能想起來……
因為緊張,萍萍腳下不自覺變慢,漸漸同柳湛拉開距離。
柳湛耳尖,聽出她這回語氣與之前大相徑庭,低輕微顫仿佛在央求,又似潺潺一汪流水惹得他心弦一波,不自禁回頭。
果然,她眼裡也滿是懇求,又夾雜些許期冀。
原來杏眼也挺好看的,柳湛心頭默道,啟唇回應的卻是“再說吧”。
萍萍眸子黯了下,旋即安慰自己來日方長。
她追上柳湛,重展笑顔,挂兩個酒窩:“官人待會你收錢吧?”
“主顧們可能嗓門大些,你别害怕。”
“一般卯時以前就能收工了。”
柳湛腿長步大,她說了兩、三句又落下了,隻得跑起來趕,一會在車左邊,一會右邊:“我旁邊攤子楊婆的二陳湯還不錯,你要是渴了就找要一杯,記我賬上就行。”
“浴堂水缸旁邊有個小凳子,經營的時間長要是累了可以去那坐坐。”
柳湛看她左左右右,叽叽喳喳,語氣歡快,連步伐都雀躍,心想人怎麼可以這麼多話?怎麼可以總是這麼高興高興?
最難以理解的是,他有時竟忍不住想答她。
還好浴堂到了,柳湛打斷她:“你一般停哪裡?”
萍萍一指:“最邊上。”
他們是一個來的,其餘賣洗面湯的娘子們還沒到,但已經有屠戶候着了。萍萍個個記得名字,逐一問早,屠戶們快人快語:“萍娘子啊,好些天沒找你洗面,想念得緊。”
“今日排你的人肯定多,我們怕排不上提早來。”
萍萍不願屠戶久等,忙不疊燒水備湯,兩手開工,腳下亦小跑,過會賣洗面湯和茶湯的娘子陸續來上工,瞧見萍萍身後柳湛,立馬囔囔:“哎喲那是誰呀!”
大家都聽萍萍講過故事,猜到是她官人,紛紛打趣:“今兒這開夫妻店,啧啧,羨煞人也!”
柳湛含笑,隻點頭鮮少接話,就算開腔,也言簡意赅。
他自覺隻應酬了極短一會,再一扭頭,排萍萍的隊伍就轉了彎,望不到頭。
眼瞅萍萍快忙不過來,柳湛上前搭把手,不消一會,就發現萍萍生意緊俏的原因:一來她比别家多供一盆水,二來除了秘制胰子,還有七白澡豆等等其它絕活。
還有那份熱情。
當然,柳湛見過許多熱情的内侍宮娥,卻和萍萍完全不一樣。
她的熱情很特别。
他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她的熱情裡既無憐憫,也沒有谄媚。
在此期間,柳湛無數遍聽見萍萍和街坊鄰裡的歡聲笑語。
柳湛漸漸從環視四周,變成目光聚到萍萍身上。她往左給甲屠戶遞帕子,他就跟着往左轉腦袋,她往右倒水,他也向右轉首,她蹲下來找澡豆,他緩緩低頭。
“萍娘子好啊,從來不嫌棄我們。”
“阿湛啊,其實你娘子是個女秀才你知道不?她會說誠什麼天道,什麼人道。”
也有許多屠戶找柳湛攀談,句句聽進耳中,淺淡如煙萦繞,他沒有刻意琢磨這些句子,卻還是逐漸揚高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