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娘子喊我做什麼?”
柳湛等人進進出出,萍娘子又暈倒,店裡諸位早心癢癢,按耐不住,萍萍一喚小二,店主人、劉娘子和小二全跑來打聽。
大夥頭伸進屋内,上下打量柳湛,明知故問:“哎呀你家官人回來了呀?”
萍萍兩頰微紅,酒窩深陷,分外的甜。
柳湛瞥了眼萍萍,隻好也對着衆人一笑,内心十分勉強。
“把你們都喊來,實在是不好意思,本來我想給官人叫碗馄饨,後來才曉得他已經吃過了。”
聽到萍萍的解釋,衆人紛紛朝柳湛說話:“真不嘗嘗馄饨嗎?魚湯泡飯也很鮮,我們這的一絕。”
萍萍心道阿湛以前有段時間胃不好,還是别選泡飯。
“多謝,下次。”柳湛言簡意赅,之後都由萍萍和衆人說話、送走。柳湛看她言笑晏晏,有時甚至朗朗笑出聲,回身關上門了,笑還挂在臉上。他疑惑她怎麼總這麼高興?有什麼值得高興的麼?
萍水相逢,明日陌路,柳湛無意深究,也沒有問出來。他隻等外頭靜了,确定除萍萍外,再無第三人能偷聽到,才問:“你這些年都在朱方巷賣茶湯?”
“是啊!”萍萍坐回原位,掰着指頭說,“還挺賺,我就是靠這個攢起來湯餅鋪,最遲下個月就能開張了,到時候官人我們下臊子面,這邊人喜歡吃細的,銀絲最好,你當時……”
柳湛不想聽她許多廢話,打斷道:“你賣洗面湯時,有沒有遇到拇指缺了一截指紋的人?”
萍萍不知道他為什麼問這,卻仍認真回憶,知無不言:“有啊,手上有濕的人就容易沒指紋,最開始張老丈來我這洗,用了臊子手上發癢,撓破了結痂,結痂又破,漸漸他大拇指指腹就變硬瞧不見紋路了。”
柳湛聽完開口:“張屠臉上可也起疹?”
“沒有,他臉上就有顆痣,在眉毛這,他以前跟我說這是卧虎藏龍。”萍萍邊說邊比劃,又想起柳湛耳後小痣,不禁朝那顆痣瞟去。
柳湛不解,也跟着轉頭。
萍萍笑道:“官人你這也有顆痣。”
柳湛心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同萍萍笑笑,忽聽萍萍又說:“後來他不用臊子,漸漸就養好了,現在手上都有紋路。”
柳湛正準備開口,就聽萍萍又嘀咕:“但是沈娘子就不知好沒好了。”
“沈娘子又是誰?”
“以前和我一起賣面湯的,她的手泡多了水也生濕毒,沒指紋了。所以她沒賣多久就回家去了,深居簡出,不知道怎麼樣了。”
柳湛默默記沈娘子,萍萍又道:“陳娘子拇指也缺一截紋路。”
柳湛睜眼盯着她。
萍萍自顧自道:“她五指都缺,從前沒這病,生了孩子以後左手還好好的,右手就開始破潰黃水,五根指頭日日掉白屑,這樣子哪個敢去買她的洗面湯,所以生意做不成了。”
“那她現在好了嗎?”
“沒有,還喝着敗火除濕的藥呢。”陳娘子是個寡婦,如今絕了掙錢門路,還要吃藥,錢哪裡夠?她們浴堂門口賣湯賣茶,合計起來每月接濟陳娘子二兩,萍萍也有出錢,但這會她覺得用不着提。
“還有人嗎?”
萍萍又把朱方巷裡的男女老少都想了一遍,搖頭:“沒有了。”
柳湛起身。
“官人你去哪裡?”
“你稍坐,我去取信物。”
又是取信物啊,萍萍站起,傾身拽住柳湛胳膊。
柳湛停步,注視掐着他袖子的那雙手,錦袖起了好些褶子。
“你什麼時候回來?”萍萍仰着腦袋,手往下移,從抓胳膊變成抓手,本來她想像從前那樣,五指從柳湛指縫間穿過,與之緊扣,但他并沒有放行。于是她隻是掌輕柔覆在他手背上。她的聲音變得細弱蚊蠅:“官人,你這一去要到幾日?能不能……說個具體日子?”
柳湛沉默,她的手并不像她的笑那樣熱乎乎,但也不涼,有些許溫度,是個活人。
還有些粗糙。
他俯睨她那雙眼,眸中的小心翼翼似水晃蕩,有一霎他覺得她應該什麼都懂又什麼都不懂,自己的心神也跟着水晃了一下。
柳湛抓起萍萍的手,從自己手上移走,松開,平靜道:“我要與你開面店,長随自然是不能再做了,得同林員外辭别,手頭的活還有許多要交代,時間自然要得久些。”
萍萍不住點頭:“那是應該交代。官人你隻管放心去料理,不要急,多久我都等你,就是……”她看向柳湛,自說自笑:“這裡住太貴了,我打算明天回朱方巷去,我給你寫個地址,你辦完事回家找我。”
她說罷就提裙飛跑出去,柳湛也跟着她出門,看她原來是到櫃台找店主人借紙筆,卻沒尋見,奔去二樓尋到店小二,折返櫃台拿筆紙,發現墨恰巧用完,便又随小二上二樓庫房添,忙前忙後,一臉坦誠。
柳湛注視她上樓的背影,聽她問店小二:“還有沒有朱砂能借我?”
“朱砂?我找找。”
“我想待會墨筆畫圖,再用朱砂标注,麻煩小二哥,多謝小二哥!”
柳湛收回目光,默然無聲步出久住。蔣望回就等在不遠處,見狀跟緊,柳湛漠道:“先找一眉間有痣的張姓屠戶,待會你回去再将朱方巷每戶人口調查清楚。”
“喏。”
一主一仆說罷便往朱方巷,不曾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