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望回一臉嚴肅,譚老八隻得忍着痛,打着擺道:“是别人,是别人找給我的!”
“誰?”
譚八扭着頭看蔣望回,苦笑了下,朱門不曉路邊疾苦:“大官人不曉得,咱們這裡,熱熱鬧鬧,花團錦簇,什麼都好,就是東西都賣得貴。‘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那也是有十萬錢才敢來,再不濟還能把鶴賣了。”
蔣望回聽他焚琴煮鶴之詞,微微皺眉。
譚老八續道:“我家娘子好生養,生了一十二兒女,到如今,活着的還有八位,算上高堂老母,家有一十一口人。揚州的鹽巴二十文一斤,潤州隻十五文,鬥米八錢,潤州六千,最最離譜的是豬肉八十文一斤,潤州隻四十文錢。小的掙的這點香,根本不敢在揚州下手,我們鄰裡鄉親,每半個月會聚到一起雇艘筏子,渡到潤州,到那裡買肉。潤州城的豬肉,皆來自朱方巷,所以那巷子裡也最便宜。每日卯寅之間,最後一點别人挑剩下的,會打折甩賣,一般二十文左右就能買一斤。小的貪便宜,每回都是哪家最後打折撿哪家,那天買回來沒細看,後來才發現,找的交子銅闆皆是假的,但已經分不清是哪家了。小的曉得鑄僞用僞是掉腦袋的罪,但不用出去,這百來文小的也虧不起啊。那天換給撒哲,其實我心裡慌得不得了……”
“潤州朱方巷?”蔣望回打斷譚八,半信半疑,桎梏譚八的那隻手加重力道。
譚八疼得哇哇大叫,卻一直喊是,堅稱自己沒有騙人,蔣望回低頭審視他,又擡起下巴,突然發現柳湛一行人就站在對面,朝着望來。
蔣望回錯愕分唇,又閉攏,默道:殿下?
殿下怎麼會在這裡?
蔣望回當即定住譚老八,過街正要開口,柳湛淡道:“員外都聽見了,且回潤州。”
“對對,我們急着回潤州呢!”林元輿急忙接話。
蔣望回便不再多言,迅速料理譚八撒哲事宜,奔赴碼頭雇船。據打聽,朱方巷距江不遠,本該一船直達,但事急,一時找不到願意到朱方巷貨碼頭的船,蔣望回隻得雇船先渡江,先從瓜州回京口,再穿行潤州到朱方巷。
江水潺潺,晌午的太陽照在粼粼江面,浮光躍金。一葉扁舟,蔣望回立在船頭,江風吹起他鬓角的碎發。
蔣音和端着盤碟進進出出,屢次望來,等忙完,她也出艙來到船頭。
蔣望回低頭瞥了她一眼,默不作聲。
蔣音和笑:“阿兄怎麼還不回去?”
方才蔣望回吃得最快,說要消食,出來吹江風。
“我再站會。”蔣望回輕道。
蔣音和轉了身,面朝哥哥背朝江,蔣望回怕她跌落,急忙扶住。蔣音和擡手扶上蔣望回長眉,順着一路描過:“阿兄,你在愁什麼?眉毛都皺了。”
良久,蔣望回喉頭滑動:“我擔心譚老八沒說真話……”
“放心吧,既然殿下下令回去,就準沒錯。”蔣音和揚起下巴,不無驕傲,褶裙上杏黃的系帶也随風飄,“殿下料事如神,阿兄還不知道,他在腳店時就已算到,僞錢是肉鋪和香料鋪子裡流出來的!”
雖然殿下推算的是鋪子,不是攤位,但大差不差。且那家賣的算檀香嘛?!
蔣音和默默嘀咕非議,又覺柳湛神武,蔣望回卻神色凝重:殿下算到的肉鋪和香料鋪?
他注視蔣音和的臉,他這個妹子,一向仰慕殿下,不求甚解,從她這裡應該問不出答案……等等!
蔣望回猛地挑眉,掏出那張僞造的交子,放在鼻下嗅了又嗅,凝神靜氣,再嗅。
“阿兄,你做什麼?”
蔣望回又拿出一枚私鑄銅闆,也放到鼻下,一直吸鼻子。都有,都有!
無論交子銅錢,皆有股類檀香卻絕非檀香的香味,還有豬騷。香味淺淡,一帶及過,說明這些錢在香料鋪子裡沒待多久,豬的腥臊味極重,無法掩蓋,除非有人錢上澆尿,不然這錢定是從殺豬鋪子裡傳出來!
天色一霎之間轉晝,滿江俱黯,揚州潤州,兩城皆不再見一點日光。
蒼穹中,亦無一顆星。
瓜州天晴京口雨,船隻逆流而上,不多久就進入雨幕中。
此時此刻,劉家久住。
萍萍才送走店主人,關上房門。
她剛剛用最後一張交子付了明天的房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