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打酒坐闖入,實非本意,蔣望回合上唇,還是選擇隻字不提。但兄妹倆來來回回,到底有動作,袁未羅聽見,湊過來搭話:“就是,怎麼突然就唱開了?我都楞了。”
他聲音遠比蔣音和大,林元輿和焌曹都不得不看過來,焌曹指放唇上,示意蔣音和噤聲。
這一動作不做還好,一做蔣音和心裡蹿了火,心道袁未羅和自己都出聲,為什麼單單命令自己?難道她還不如一個太監?
且一個下等腳店裡的焌曹,也敢命令自己?
又想,這兩焌曹之前好生聒噪,怎地牙闆小娘一進來,就眼觀鼻,鼻觀心,沒了聲音?
蔣音和冷聲問焌曹:“怎麼,是你們放進來的?”
這回她的聲音和袁未羅一樣響了。
焌曹亦不是吃素的,心道女婢焌曹,不都是斟酒下人,你趾高氣昂什麼?
她笑回蔣音和:“小娘子聽唱咯,你家主人都沒說什麼。”
這嗓門又比蔣音和更大些,打酒坐小娘子聽見卻若未聞,依舊媚眼如絲眺看柳湛:“回繡袂,展香茵……”
柳湛手搭扶手,正襟危坐,全全接下她的目光。許是他溫和面色,和那幾絲若有似無的笑意鼓舞了打酒坐,她唱着唱着,竟蒲葦般軟着骨頭朝柳湛歪去。眼看就要倚上手背,柳湛卻忽然轉身,端起酒杯,牙闆小娘子倚了個空,肋骨撞到扶手,硌得生疼。
柳湛笑謝身後焌曹:“勞煩焌曹娘子斟酒了。”
打酒坐先是一怔,繼而暗道:好你個焌曹,徐娘半老,賊心不死,看我要貼上了就故意斟酒,與我争漂亮郎君!
行内心照不宣,打酒坐能進腳店,主要靠茶博士和焌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酒客的賞錢大多是三七分成,打酒坐拿出七分孝敬茶博士和焌曹七分。但這家店的焌曹卻一直張口要的八分,打酒坐早有不平,如今又添一恨。
一曲終了,蔣望回起身遞了一兩銀子給打酒坐,打酒坐跪地拜謝,而後欲再唱,蔣望回卻阻道:“不必了,你退下吧。”
“謝謝諸位員外大官人!”打酒坐面上全是笑意和感激,暗裡卻疑焌曹使壞,唆使了什麼?大官人們才支走她。
打酒坐埋頭倒退着退出雅間,身影剛消失在門前,柳湛就噙笑放下酒杯。
一滴未飲。
*
揚州這邊,酒香春暖,緩歌美人,幾成小宴。潤州那廂卻是天寒地凍,午時,對于潤州城大多數地方來講,是一天當中最熱鬧的時辰。但朱方巷的熱鬧,已經早早過了。
整條巷子,莫說做買賣的推車,就連個人影也瞧不着。連腿腳最不好的楊婆,也已經買完了二陳湯,回家許久了。
浴堂門前空蕩蕩,顯得特别寬敞。
裴府的閣樓窗戶開着條縫,裴小官人坐在窗邊,能将浴堂前的一切盡收眼底,但外面的人卻看不見這麼隐蔽的地方,不曉得被窺視了。
隻有光知道,它鑽過縫隙照進來,打在裴小官人蒼白到有些病态的臉上,天空烏雲翻卷,他的臉也時明時晦。
“小官人。”裴小官人身後的長随小心翼翼提醒,早收攤了,萍娘子就一直沒回來過。
卻不知去了哪裡?小官人翻遍潤州城都沒找着。
屋内寂靜,屋外也靜,隻能聽見烈烈風嘯,将裴小官人的袖子吹鼓起來。
裴小官人靜靜坐着,仿佛欲從這風聲中尋到答案。
與此同時,劉家久住,立在窗邊的萍萍同樣眺望窗外,一眨不眨。而手上身上,叩齒抱臂,原地踱着碎步。
隔夜茶是涼透的,烤火的炭盆太貴她舍不得要,也做不出大白天點燈燃燭的奢費行徑,便隻能以這種方式讓身子稍微熱乎點,抵禦嚴寒。
咚!咚!
有人叩門。
阿湛!
一定是阿湛取信物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