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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方巷,裴府。
男子鶴氅玉冠,仍是白日裡那幅打扮。他在院中練劍,時而伏身,時而翻腕,姿态矯捷,恍若仙鶴,一柄七尺長劍既薄又銳,生起呼呼風聲。
又有一長随打扮男子,蹑手蹑腳,踱入院中。
“阿郎。”長随輕喚。
鶴氅男子手中劍依舊揮舞不停,背對長随,并無中止之意。
長随便不敢再言。
半晌,鶴氅男子兀自啟唇,冷聲發問:“還沒回來嗎?”
“沒有。”長随搖頭。
“後門呢?”鶴氅男子又問,手中劍仍未停,話音落地時縱身躍起,斜刺蒼穹。
長随看得楞了一下,須臾,回過神來,趕緊回道:“小五一直在守後門,也不曾見萍娘子回來。”
早上阿郎馬車隻停前門,讓萍娘子從後門溜了,晚間怎還敢犯同樣錯誤?
忽聽得大門那邊哐哐亂響,長随扭頭道:“可是小五有消息了?”
卻見一矮個男子慌慌張張,狂奔而來,不是小五,而是家中另一名長随小四,到阿郎近前,氣喘籲籲:“阿郎,萍娘子、萍娘子大鬧傘宴,被胡家攆出去了。”
鶴氅男子聞言轉身,挽個劍花,一道清光閃過衆人眼前。他将長劍收入鞘中,抿唇沉聲:“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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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開呀,走開。
萍萍心和身子都繃得緊緊的,不住默念。
筐外面停駐了兩隻野狗,黑皮利牙,乍一看跟狼似的,一直嗅筐。
她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從西甯回潤州的路上就曾惹過野狗,那時候她不懂,被四、五隻包圍了還徑直往前走。它們兩腮抖着,發出呼呼的聲音,後腿一蹬,就朝她撲來。
現在她早學乖了,它們隻是在找吃的,不主動招惹,它們便也不會來針對自己。說到吃的,她這會也餓得厲害,本來廚娘們是有一桌宴席的……
咕——
萍萍肚子發出一聲叫。
呵吼——
原本低頭的野狗齊刷刷扭頭盯向竹筐,滿身的毛都豎起來,龇牙咧嘴,眼睛血紅。
萍萍透過竹筐縫隙,與它們四目相對。
她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出,同時能聽見自己清晰的心跳。
“汪汪!”野狗亂吠。
萍萍手往地上摸,期望能在這筐中摸到幾顆石子,突然幾聲貓叫,把野狗的注意吸引過。
“汪汪!”汪汪去朝着屋頂上吠了。
“關門關窗,防火防盜!”打更人敲着鑼鼓從旁經過,野狗們許是之前被他打過,立即停了犬吠,四散奔逃,鑽入背巷。房頂上的貓也不叫了,打更人繼續敲鑼:“關門關窗,防火防盜!”
二更了。
萍萍默默對自己說。
往常這會,是她出攤前最後的睡眠時光,但今晚整宿沒睡,卻沒有一絲一毫困意。她的眼睛不自覺粘在胡府的大門上,毫不覺累,總覺得下一刻,自家官人就會從門後走出來。
潤州沒有宵禁,但到了二更天,也沒了行人。偶爾貓狗和打更人,寂寥經過。三更時分,鬧哄哄出來一大撥差人,互相攙扶還東倒西歪,連府門口吊的燈籠都被帶着搖擺。
差人們胡言亂語,撒着酒瘋,甚至有幾個貓腰吐的,臭烘烘的酒氣瞬間彌漫整條大街。
萍萍屏息。
她一眼就認出這幫差人裡有打她那幾個,愈發不敢出聲。
府門口,差人們還在罵罵咧咧:“你個撮鳥,怎麼吐我身上?”
“你睜開狗爺瞧瞧,你太爺我隔得十萬八丈遠,怎麼可能濺到!”
“那我臉上怎麼有唾沫?咦……這身上又有了?哎呀,是落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