仨人又扯些旁的話,刻把鐘後,抵達胡府。
叩門時便有人進去通傳。衆人才跨入前院,将上小橋,便逢見親自迎出來的胡忠恕。
白牆飛檐,亭外清池,胡忠恕躬身作揖:“朽不知林公親到,有失遠迎。”
“奉廉兄不必客氣。”林元輿捋須含笑,親喚胡忠恕的表字,另外二位同僚亦上前叙舊。不多時,胡忠恕便向林元輿引薦身後長子,現做潤州刑獄提點的胡瑜。
林元輿頻頻點頭,笑道後生可畏。
胡忠恕繼而側身又引薦第二位,林元輿搶先笑問:“這位可是家中次子?”
胡忠恕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子嗣緣薄,三代單傳。林元輿不可能沒聽過,但很可能聽過就忘記。胡忠恕并不戳破,面上笑意不減:“這位是廉兒,我們家阿瑜摯友,上學時便伴作一處,老朽看着長大,也算半個兒。”
話音剛落,那人便朝林元輿拜道:“淮揚東路茶鹽司提舉楊廉,見過中丞大人。”
接下來,擁簇胡忠恕前來的親友個個争在林元輿面前露臉。林公身後一班“随侍”裡,柳湛阖唇轉眸,無趣眺向旁處,壘疊湖石如花窗般漏景,曲欄回廊邊一樹玉蘭含苞,美如畫卷。
忽聞歡聲笑語,一衆女使穿過回廊,畫卷瞬間流動起來。
柳湛漠然收回目光。
女使們奉命去取果品,院中笑聲遠了,後廚卻熱鬧起來。
酥油鮑螺要熬、濾、漉、掇、印,專做果子的廚娘邊轉邊擠,女使們倚門框述說院中見聞,衙内俊,提舉雅,還有那些個世家公子,個個人中龍鳳。
廚娘們來了興趣,有兩位廚娘是常來胡家幫廚的,熟些也大膽些,追問哪家公子長得最好看?
“那當然是我們衙内了!”
“我覺得楊提舉也不賴。”
各有所好,衆說紛纭,當中有位年歲梢長的女使忽然提高嗓門:“其實你們都沒注意,貴客身後那倆長随更好看些,尤其那個穿白衣服的!”
驚鴻一瞥,便将大公子和楊提舉都比下去。
“啧——你竟留心長随!”衆女使哄笑。
發言的女使扯了下嘴角,也笑餘下的人,皆是些不清白的。達官貴人留心了又如何?不是她們這些為奴為婢的可以奢想,什麼鍋蓋配什麼鍋,女使配長随,這才是正經好歸宿。
一廚娘将鹌子過油,炸聲噼啪,說了幾遍其他人才聽清:“唉——說得天花亂墜,待會我們有機會見着你們說的這些官人嗎?”
“就是,百聞不如一見!”
“能啊!後廚不也有一桌麼?”
潤州風俗,筵席會留一桌給幫廚。
“哼,又诓我!”廚娘們卻清楚,等她們忙完能上桌吃的時候,賓客已經走得七七八八,哪裡還瞧得見神仙公子?
衆女嗆來鬥去,七搭八扯,調侃前院的美夢,唯獨萍萍始終沉默,低頭和面。
“萍萍!”掌勺留意。
萍萍擡頭,沾滿面粉的手依舊揉着,嘴角旋起,沖大家一笑。
“你怎麼不說話了?”方才聊别的時還挺積極的,怎麼議論這個就啞巴了?
“害臊啦?”另一廚娘打趣。
“沒有沒有。”萍萍搖頭,先斂容嚴肅,繼又重泛笑意,現出酒窩:“我成親了,有官人的。”
她心裡隻有自己的夫君,所以對她們說的别的男人都不感興趣。
起哄聲四起。
有廚娘湊過來搭上萍萍肩膀,讓她說說自家官人是怎樣迷得她癡心一片的?
雖然記憶裡始終隻有那幾畫面,萍萍卻有份踏實的笃定:“他待我好。”
世上再找不到比官人待她更好的人。
衆廚娘女使頓時全圍過來,上下左右扳着萍萍看,萍萍算是個大方人,此刻也被看得面紅耳赤。
好在衆人有度,打趣一會就各忙各的了,廚娘制膳,女使們端着果子離開。
萍萍這邊,上過一回湯餅,刻把鐘,有些賓客想吃第二碗,女使又過來補。
刻把鐘後,那女使氣喘籲籲再來:“萍萍,還要再下兩碗。”
“好咧!”萍萍掀開鍋蓋再下,沸水的熱氣蹿起,眼前一片氤氲。
胡家仆從不算少,但今日不僅賓客比預料多,百姓也來府門口讨彩頭,一時間人手不夠,女使等不得:“待會我要是忙不過來沒來取,你幫我端過來!”
“好!”萍萍透過霧氣望去時,女使已跑得不見蹤影。
能幫則幫,她下好湯餅,找了個盤子端過去。
傘宴吃了這麼久,天色漸晚,但因為花光滿路,箫鼓喧空,仍然好找路,萍萍穿抄手遊廊,過三重垂花門就到院中。
瓶花果碟、珍馐酒盞,萍萍私下尋到剛來傳話的女使,問是哪兩位還要添湯餅?
“我端過去吧。”女使順手接過檀盤,往右走。萍萍搓手轉身,打算原路退下,腦袋随之左轉,無意間掃見某桌邊一抹荼白——那人正好側對着她,露出半邊臉。臨座的少年扭着身子找那人說話,轉眼就把人擋住。
驚鴻一瞥。
萍萍卻倏地定住,身體發冷,胸.脯和雙手都不自覺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