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憑對上唐書的眼眸,那雙眼眸情緒交錯,似有百感交集,疲倦笑了,道:“阿棠無礙,大抵能醒了。”
唐書匆匆往房間去的腳步卻停頓,神情複雜的看向年歲比她和她夫君小、卻已經蒼老十足的師弟。
“……多謝師弟。”
胡憑緩緩笑了:“不謝。”
他答話變得很慢,二者間,歲月的氣息緩緩流淌。
唐書走進房裡,而戚烈叫走了晏池與林琅。
扶春接下來許是會有大動靜。
而唐書心裡有數。
床榻上的戚棠氣息不見弱,唐書知道,她大抵過了這一劫。
***
胡憑一步一緩走了,戚棠并未立刻清醒。
酒酒繞在床邊看着仍舊一動不動的自家小姐:“我再去問問胡憑仙尊,小姐怎麼還不醒?”
虞洲在一旁看着,唐書說:“不用去。”
酒酒道:“夫人?”
唐書隻是溫柔的坐在床邊,低頭看自己女兒:“等吧。他說了無礙就是無礙,說了會醒就是會醒。”
她一貫是威嚴的,卻偏偏對自己不争氣的小女兒總是露出這樣柔軟的一面來。
酒酒說:“那我去小廚房煮點粥,小姐醒了就可以喝。”
唐書道:“好。”
待酒酒走後,唐書隻看了虞洲一眼,甚至沒來得及跟她說話,就被翩然從門口進來的小鶴吸引了目光。
這小鶴并不多見,虞洲隻在戚棠身上見過,卻沒問過。
戚棠也當這是扶春常見的傳遞信息的小法術,不曾主動提起。
唐書知道,那是胡憑的小鶴,抖下熒光,落成的字句是——“讓虞洲來藥園。”
唐書擡手,将紙條收進衣袖中,叫虞洲:“去吧。”
虞洲被胡憑叫去了藥園子,她到的時候,老先生躺在搖椅上……像是尋常普通人家才有的長輩。
胡憑又給她号脈。
仍是心脈郁澀。
他搖搖頭,蒼老的眼眸都是懷念,靠着搖椅緩緩晃動,遙遙看着風道:“快入秋了。”
并不快。
虞洲默默為他斟了杯熱茶。
***
唐書的身體承擔不起夜晚的涼意,她顔色脆弱,叫虞洲好好照顧戚棠。
她并不信虞洲,卻在此刻,除了信虞洲沒有别的辦法。
屋裡重歸靜谧。
虞洲想着人心難測,小閣主平放在身側的手距離她不過一尺距離,虞洲便又再次輕輕碰了碰小師姐的手背……溫度漸暖了。
虞洲慢慢收回手。
戚棠醒的時候是在深夜,她迷茫睜開眼睛的時候隻能看見虞洲,她漠然安靜,靜靜坐在自己床邊的紅木圓凳上。
二者大眼互相瞪了一會兒。
戚棠:“……”
真的有被吓到。
屋内昏沉,隻點了一盞燈燭,火光跳躍,美人面朦胧,影影綽綽。
她又換回了白衣。
虞洲看着她,隻是沉默的看着她,剔透明潤的眼珠和意味深長的眼神。
她本就美得脫俗,此刻不帶煙火氣,硬是像了夢裡書裡會寫的畫上美人。
戚棠覺得,這像話本中志怪故事的開端。
她吞了吞喉嚨才道:“虞……虞師妹?”
虞洲道:“是。”
戚棠昏睡了這許久,聲音又沙又啞,實在渴的慌,才用眨着濕漉漉的眼眸,問虞洲:“可以給我倒杯水嗎?”
喉音刮着嗓子,說至話尾幾乎消音。
戚棠心底嗚嗚的,覺得自己太卑微了,大病初愈,連杯水都要自己讨來喝。
虞洲才一愣,起身去給戚棠倒水。
怨不得虞洲。因她傷重蘇醒後第一反應仍是逃命,不是喝水。她眼睫在昏暗中眨動,再一次意識到了床榻上的少女是易碎的琉璃,比之金貴。
指尖觸碰,戚棠熱乎乎的指尖觸碰到沁涼的手指,她看了眼衣着單薄的小師妹——即是夏天,山上夜晚也是冷的。
戚棠接過杯盞,暖乎乎的捧在手心,抿了兩口:“你冷不冷啊?”
“冷”字在心口輾轉,虞洲說:“不冷。”
“那邊……”戚棠似乎才意識到小師妹說得答案并不符合她心底的回答:“啊?!”
月門旁挂了一件披風,戚棠想說冷的話可以披上,隻是準備好的台詞被迫咽回了肚子,隻好無措的眨眨眼睛,她以為小師妹會說冷的。
而且,她發現……今夜的小師妹格外冷淡。
明明都一同經曆生死的。
戚棠眼睫輕顫,兀自猜測:“是……父親母親遷怒于你了嗎?”
虞洲擡眼,望見倒影燭火跳動的戚棠晶晶亮的眼眸。
單純、無知又傻。
怎麼會養出這樣的女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