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有婢女捧了熱水錦帕等物。陳燦見了連忙雙手捧過,又從懷中取出一隻木樨勒金的小瓶,兌了少許香露在内。随後,他取了錦帕在水中浸透擰淨,往複幾次,才雙手呈給元洸。
元洸是保太後最寵愛的皇子,陳燦受保太後提攜多年,即便身為正監,亦對元洸盡着忠仆的本分。
元洸點頭謝過,接過錦帕盥了面,那副眉目在燈光下才漸漸明晰。
他的容貌美極,氣質孤俊高秀,尤其那一雙眉眼,清澈如秋水,一如他母妃盛時夭妍。幼年,元洸在長安的清涼殿讀書,便有文臣道,皇子有如此容貌,隻怕陛下行齊靈嬖孽之舉,高厚從昏之戮。魏帝到底不是昏君,隻求政教清明,因此早立了嫡長。對于元洸,寵愛是有的,利用也是有的。
元洸放下錦帕,對陳燦方才的話思索了片刻。先帝時劉炳就在宣室殿做事,一直默默無聞,所謂蛟螭所恃,無非幽沉二字,如今霁月風光,也非難料之事。于是元洸隻問細由,道:“陛下啟用劉炳,所因何事?”
“劉炳提議前吳王陸振舉家遷居長安。”
元洸眉頭緊鎖,繼續追問道:“朝堂上對此舉有何看法?”
“因有前趙保國公的例子,實行之後,衆公卿也都贊稱此舉。”陳燦忽然想起什麼,又道,“陛下想等陸振入都後,命其攜前吳百官于宣武門再行受降之禮,冊封國公儀式也一并辦了。”
元洸淡淡一笑,受降儀式在建邺已經由太子主理,父皇又要在宣武門再來一遍,無非是要昭世人以寬仁之心。不過元洸對此舉并不贊同,父皇以為是請君入甕,保不齊就是引狼入室。若論行軍打仗,吳國隻有一個陸歸可用,但若論權謀朝政,陸家可有三個好手呢。
“對陸氏,當斬草除根,以絕後患。父皇太在意時謗,在這件事上糊塗了。”瘦削的掌側,一起一落,有如白刃擊案。
陳燦見元洸此舉,又聽他說得如此直白,少不得賠笑道:“陸振的長子陸歸陸将軍,确實是當世英雄。次子陸沖麼,鄙人聽說當年交換質子時,陸沖來到咱們魏國之後,便為大魏強盛所折服,入太學,禮佛教,樂不思江東,毫無吳國先王之氣魄。三子陸衍那樣人中龍鳳的人物,卻在吳魏交戰中死在白石壘了。那陸家幼子樣貌醜陋,名亦不著世。剩下的那個會稽郡主陸昭,女流之輩,又能有什麼作為?”
元洸聽着陳燦說着,心裡陡然生出一股寒意。陸衍戰死在白石壘他已經聽說了,此人确有瑰才弘器,吳王聽聞其戰亡,幾乎悲痛得昏死過去,着實可惜。但其他人亦不得輕視。
陸沖作為質子,雖少時質居魏國,行居坐卧皆不似江東之人,其實大有掩人耳目之意。陸歸眼下雖去路不明,但是此人無論是膽識還是軍略皆為世人所表,年紀輕輕便已揚名,亦非池中之物。至于陸昭……元洸冷笑對陳燦道:“幾時你死在她手裡,你才知道她的厲害。”
元洸取過六面刻花獅扣六腳錫壺,自斟了一杯半熱的清酒。燈光朦胧,酒杯中卻浮現出一張瓷白色的臉龐,這張臉稍顯稚嫩,但眉眼間早已帶着宮闱中人特有的内斂和冷漠。
他恨毒了這張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