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鄭谷雨穿着一套海藍色的運動衫,較之同齡的孩子高出小半個頭,理了個幹淨利落的短發,襯得一雙黝黑的眸子炯炯有神。
他手撐在沈淡秋的桌子上,有些局促地向他搭話:“我叫鄭谷雨,你、你是不是剛來學校不習慣啊?剛剛都沒說話。”
沈淡秋擡頭冷淡的看了他一眼,自顧自地從書包中掏出下一堂課的課本,推到桌角,把鄭谷雨的手擠了下去。
鄭谷雨一愣,有些尴尬的把手收回來,左右一看,那些同學似乎并未在意這個細節,隻期待的看着他。于是鄭谷雨便幹脆一把按住了沈淡秋拿東西的手,湊到他面前大聲道:“喂,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玩,我會罩着你的!”
“!”沈淡秋猛地擡臂将鄭谷雨的手甩開。
後者一不留神,帶着慣性的手背撞到旁邊的桌角上,痛得倒吸了一口氣,“你做什麼?!”
[我又不是故意的……活該。]
沈淡秋微微一愣,很快又冷下臉來,撥開面前的人走了出去。
“喂,你不道歉嗎!”
身後鄭谷雨和幾個孩子的叫嚷傳來,可惜聽到的人頭也不回。
于是這梁子便結了下來。
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所謂的報複最初也不過是不和你玩兒。鄭谷雨性子有些頑皮,但成績卻是不錯,沈淡秋轉來班上之前,他便是班長。
班裡的孩子受他鼓動,都隐隐有些孤立沈淡秋。鄭谷雨更是帶頭給沈淡秋起了個外号——“小啞巴”,天天放在嘴邊叫着。
沈淡秋心裡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面上卻隻是抿着唇,白白淨淨的小臉上一雙冷得掉渣的桃花眼直直瞪着他,瞪得人心裡發虛。
但一轉眼,鄭谷雨依舊那麼叫他。
那些在心底翻滾的惡毒語句漸漸地積壓成郁氣,沈淡秋第一次開始懷疑,沉默是否真的如他所想的那般美妙。因為他的想法、他的怒氣無法傳達,這讓他胸口仿佛憋了一團火焰般難以忍受。
那年四月,天氣轉暖。學校門口坑坑窪窪的石闆路上,夾道開始出現一些賣蠶的小商販。
帶着兩個大大的白色或格子麻袋,一袋鼓鼓的,裡面全是新鮮的桑葉,另一袋大開着口,層層疊疊的綠色中有密密麻麻的白色蠶寶寶在其中穿行。
班上開始流行養蠶,一個紙折的巴掌大的盒子,裡面兩片桑葉,和三四條肥肥的白蠶。
沈淡秋也養了蠶,就放在他課桌的抽屜裡。老師講的内容他全聽得明白,無聊時便伸手到小盒子裡逗弄逗弄那搖頭晃腦的蠶寶寶。細嫩的指尖觸碰着的柔軟,竟恍惚間給他些許親昵的感覺。
鄭谷雨的座位離他不遠,上課時不留意瞧見了,眼珠一轉,便又起了壞心思。
“叮鈴鈴——”
下課鈴響起,教室裡原本安安穩穩坐着的孩子們頓時便騷動起來。沈淡秋不是那種坐不住的小孩子,但他也需要解決生理問題。
他一個人去了洗手間,回來的時候,卻發現班上的孩子都帶着一種他不懂的情緒瞧着他。
沈淡秋不明所以地皺起眉頭,卻在下一刻,看到了自己座位上堪稱慘烈的景象——
小盒子翻倒在地,零星的桑葉灑在地上,而他不久前還撫摸逗弄着的鮮活的小生命,此時變成幾片扁扁的、灰撲撲的東西,無力的癱在他座椅上——
這一幕在小小的沈淡秋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如同一筆濃墨被用力地抹開,多年以後,他都還會記得此刻的景象。
便見他眼眶倏地紅了,猛一擡頭,便望向人群後面看笑話的鄭谷雨。
“道歉。”沈淡秋突然開口,稚嫩的聲音裹挾着滿溢的怒氣。
鄭谷雨對上他的眼神,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心裡有些發虛,卻又有點不服。還想着:不就是幾條蠶嗎,至于這麼生氣?如果、如果沈淡秋給我服個軟,那我就不欺負他了,我可以賠給他幾條蠶,再帶他一起玩。
但,這事兒顯然不會如同鄭小朋友所想的那般發展。
沈淡秋對于鄭谷雨的反應極為惱火,他終于意識到,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的自己是無法懲罰别人的。沈淡秋的眸子裡突然泛起惡意,他沖上去兩手死命的拽住鄭谷雨的衣服,一腳踹到對方的腿彎,将手足無措的鄭谷雨用力的按到地上!大吼一聲:“道歉!”
這一切發生的極快,周圍的小朋友都沒反應過來平時文文靜靜的小男孩竟會突然發難,皆是目瞪口呆。
鄭谷雨則是完全吓愣了,那幾條扁扁的蠶就在眼前,腿上傳來的疼痛讓他的眼淚刷地一下就落了下來:“嗚哇啊啊啊——對不起嗚嗚嗚!!”
然後周圍的人突然反應過來,有的上來試圖拉開兩人,有的遞紙,有的跑去找老師。
這場鬧劇在老師進教室的腳步聲中落下帷幕。
吸着鼻子的鄭谷雨站在老師旁邊,看着沈淡秋癟着嘴、紅着眼,一言不發地用紙巾收拾蠶寶寶的屍體時落寞的小身影,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可愧疚這還沒成型,便被老師突然一巴掌打在頭上!耳旁傳來的嚴厲訓斥,讓鄭谷雨對沈淡秋天使外表下的惡劣本性産生了深深的敬畏……
這件事以後,沈淡秋又回到了平時的樣子,再沒有人故意去作弄他。隻是鄭谷雨總若有若無的投來視線,又假裝不在意的扭頭避開。
總之,平安無事的度過了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