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受了腐刑,你師娘跟我成親這麼多年,她可曾嫌棄過我?咱陸家的日子,不比尋常人家強上十倍、百倍?”陸瑾氣呼呼道。
“我......我跟師父不一樣。”陸晏和嗫嚅道。
陸瑾早在入宮之前,就已經和錢氏成親了,陸家老大和老二都是陸瑾的親生兒子,一家人生活艱難,陸瑾考科舉又屢試不中,這才托人入宮為宦的。他與錢氏本就是夫妻,又有兩個孩子,感情羁絆深厚,就算陸瑾成了刑餘之人,錢氏也願意跟他一輩子。
可他陸晏和不一樣,他入宮時年方弱冠,對男女之事尚在懵懂之時,就已是人下人。世上哪有女子願意嫁一個太監?便是有願意的,多半也是生活所迫被爹娘賣了的,兩廂相處,也不過是互相折磨、徒增怨怼罷了。
拿權勢換來的姻緣,就像鏡花水月、海市蜃樓,虛幻又無趣,他并不想要。
“有什麼不一樣。”陸瑾嗆聲道,“你如今是東廠廠督,比我剛入宮時不知顯赫多少。宮中各衙門的掌事牌子,哪個沒有對食相好。在宮裡偷偷摸摸不方便,叫你師娘給你物色個賢惠本分的女子,就養在咱家裡。”
“師父......”陸晏和一臉無奈。
錢氏也幫腔道:“别的也不用你操心,你在宮裡忙你的,隻得閑的時候回來瞧瞧就行。我跟你大哥大嫂商量了,等你迎了新娘子進門,你大哥家的老幺正好出生,便過繼給你,将來有人給你養老送終,我和你師父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陸晏和驚得站起身:“這萬萬使不得,豈能因為我,叫人家骨肉相離的道理。宮裡還有事,我先回了,改日再來給師父、師娘請安。”
說完,拔腿便走。
出了陸宅,一頭鑽進馬車裡,催促馬夫快走,直到拐出桂花巷,陸晏和才擦了擦額頭的薄汗,長籲一口氣。
回到東廠,陸晏和一連忙了三日,直到第四天頭上,福滿派人來回禀說陛下今日破天荒起了個早,現在正在太極殿朝見群臣。
陸晏和點點頭,吩咐布置好暗衛,便乘了頂軟轎回杏園。
如今李氏倒了,陸晏和對争奪權勢不再熱衷,東廠的一些事項,如暗衛、監察、督郵之類,他都漸漸讓福滿接管,隻在一些重要難辦的事情上提點一二。而他自己,除了非當值不可,其他時候都不去陛下面前露臉。
到了杏園門外,陸晏和下了轎,擡腳剛邁過門檻,就聽到左側值房裡傳出一陣歡聲笑語,好似還有個女子的笑聲。
陸晏和往裡走了兩步,駐足側目看去。
隻見值房的門大敞四開,四五個小内侍圍坐在桌前,興緻勃勃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剛才這一出,是黃梅戲,叫《女驸馬》。”姜寶瓷裝腔作勢地邁着四方步回到桌前,随即便松了勁兒,斜腰拉胯地坐在杌凳上,從笸籮裡抓了把香榧子剝着吃。
“寶瓷姐姐,你唱得可真好聽,再唱一出呗。”一個小内侍起哄道。
“行啊,隻要你告訴我陸督公什麼時候回來,你點什麼我唱什麼。”姜寶瓷搓掉香榧上的黑褐色内殼,把剝好的幹果子“叮鈴”一聲扔到面前的小托盤裡。
“督公日理萬機忙得很,咱哪曉得他的行程。”
“既如此,那我可沒功夫跟你們磨牙了。我先回了,陸督公什麼時候回來,勞煩到長春宮知會我一聲。”姜寶瓷從荷包裡拿出一塊金餅子,遞到領頭的馮回手裡,“我請大家吃酒啊。”
反正金子也是陸晏和賞的,在宮裡别處都花不出去沒人敢收,姜寶瓷随手就給了馮回一兩,毫不心疼。
她說罷站起來要走,一回頭,就見門外站着個人。
一身玄色織金曳撒,頭戴三山冠,身姿清瘦,容顔昳麗,有幾分難辨雌雄的俊美。
“呀,陸督公,你可算回來了,這幾日叫寶瓷好等。”姜寶瓷面露驚喜之色,順手拿起桌上的小托盤,快步迎了出來。
陸晏和不由蹙了下眉,收回目光,沒有理她,轉身向正屋走去。
其他人一聽陸晏和回來了,慌忙屏氣凝神,蹑手蹑腳地從後門溜出去,各自上值去了。
“陸督公等等我。”姜寶瓷見他要走,趕緊跑着追上去,攔在陸晏和面前,擋住他的去路。
“何事?”陸晏和停下,冷眼看着她。
這女子與内監嬉戲調笑,實在不成體統,但這是人家自己的事,他也懶得管。
隻要别鬧到他頭上。
姜寶瓷沒直接回答,而是将手中的托盤舉道陸晏和面前,臉上露出個春花似的笑:“我剛剝的香榧,督公吃不吃?”
“不吃。”陸晏和冷冷回絕,繞過她繼續往北屋走。
姜寶瓷不依不饒地跟在他身後,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個不停:“我來了好幾日,您都不在家。你的腿還疼不疼,瞧着倒是好些了,你别走這麼快嘛,我都跟不上了。還有前幾日衣裳的事,我還得多謝你。督公也真是的,你跟底下人講清楚,為什麼不讓我穿那件衣裳不就好了,她們一來就搶,我還以為是刺客呢。”
她三日前一大早就氣鼓鼓地來杏園,想質問陸晏和為何恩将仇報,她好心送他一程,他卻派人來欺辱她。
結果在半路上遇到好幾處新布置的祭台,桌上供着香爐,還有時令果子,台前還挂着一副仙子圖。聽路過的宮女太監私下裡說,是陛下在雲台上巧遇仙子,要設祭台招仙子顯靈相會。
雖不信神鬼之說,但姜寶瓷心下好奇,待無人時上前瞧了一眼,腳下一軟差點吓得癱坐在地,那畫中是個女子,面上有一層薄紗,看不清長什麼樣子,但那衣服顔色、樣式,還有梳的發髻,都跟她昨日穿得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