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臻向景陽宮殿内回望一眼,半掩的門扉遮不住室内春色,陳皇後坐在妝台前,如雲墨發披散到腰際,一身落霞色織金紗羅鳳裙,側顔恬靜秀麗。
似乎是感應到門外灼熱的視線,陳皇後轉頭看過來,與曹臻的目光碰到一處,臉上升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紅暈。
她柔柔一笑,對着身旁的侍女白梅交代幾句。
白梅點頭應了,從櫥子裡抱出一件孔雀翎的蜀緞大氅,匆匆追出門來:“曹掌印留步,娘娘說,今日天氣驟然冷了許多,掌印昨兒來時身上衣衫單薄,早起還未消汗,多穿件大氅,莫染了風寒。”
曹臻連忙寶貝似的接過:“有勞姑娘了,快進屋去吧,外頭雨勢一時半會停不了,把門窗關好,照顧好你家娘娘,等我下了職便過來。”
“哎。”白梅笑着答應,對着曹臻屈膝行了個禮送别,“那奴婢告訴娘娘,吩咐人給掌印留晚膳。”
曹臻勾起唇角,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帝王擁有的東西太多,所以薄情寡恩,無論什麼都不知道珍惜。
而他僅有這麼一個珍寶,因此視之如命。
曹臻摩挲着大氅上波光粼粼的花紋,又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正在慢慢梳着頭發的陳皇後,深吸口氣,轉身勾頭走進連綿的雨幕。
等曹臻出了景陽宮的大門,白梅拿過把油紙傘,走到景陽宮正殿西側過道處,那裡有兩扇好幾丈高的木門,上面落着鎖。
她從腰間拿出鑰匙把鎖打開,門後是一座低矮的值房,聽到開門的動靜,值房裡立馬鑽出一個十一二歲小火者,叫了聲“白梅姐姐”,随即便腳下生風跑去正殿後的一排檐屋前,挨個房間拍門叫人:“起來起來,上值了。”
白梅開了門也不停留,撐着傘又踅回正殿。不多時,二十幾個宮女太監也都收拾停當出來,一個個低眉斂目,從角門魚貫而入,各自忙碌自己的差事。
這東西過道與後面宮女、太監們的住處原是通着的,後來曹臻與陳皇後有了那檔子事,為了掩人耳目,便命人把東側過道用青磚牆砌死了,西過道則留了道月洞門,鑰匙由陳皇後最信任的宮女白梅收管。
每每曹臻來景陽宮,陳皇後便隻讓白梅一個人值夜,其他人都打發回宮殿後的檐屋休息,把門一鎖,誰也瞧不見寝殿内的光景。
白梅回到殿中,陳皇後仍坐在妝台前,神情郁郁不樂。
“娘娘,奴婢給您挽發吧。”白梅上前,拿起桌上的銀梳子,體貼問道。
陳皇後緩緩搖頭:“白梅,叫人備水,本宮要沐浴。”
白梅剛要給她通發,聞言動作一頓,輕聲道了聲“是”。
皇宮各殿中都有自己的小廚房,熱水都是常備着,以便主人随時取用。白梅掀簾出來,立即有幾個在廊下候命的小内侍圍上來,聽說皇後娘娘要熱水,便立刻提了木桶,不出一刻鐘,就準備妥當,還拿來了沐浴用的玫瑰花露、桂花油、七子白的皂胰。
白梅扶着陳皇後到了裡間浴房,服侍她褪下中衣,不由地驚呼一聲:“娘娘!”
隻見陳皇後嫩白的肌膚上,滿是青紫痕迹,早起陳皇後自己穿的衣裳,所以她沒瞧見,這會子看到,隻覺觸目驚心,頗有些酸楚的罵道:“曹臻這個混賬,怎麼能如此折辱娘娘,您是正宮皇後母儀天下,他敢如此,便是誅九族也難贖其罪。”
陳皇後将整個身體浸到熱水裡,酸乏之感略散去了些,仰頭靠在鹿皮軟枕上,懶懶道:“他一個太監,孤寡半生,哪兒來的九族。”
說罷長長吐出一口郁氣,閉上了眼睛。
她自然曉得曹臻卑賤,與其苟合,不光是侮辱了自己,還讓大梁皇室顔面掃地。她腦海中又浮現出曹臻昨晚的樣子,像一隻黏膩惡心,全身都是毒液的大白蟾蜍,一靠近就讓人忍不住顫栗。
可是,她沒有選擇,想要鬥敗李貴妃,想要陳家光耀門楣,她隻能依靠曹臻。
現在,李貴妃的父親李廷弼被逐出内閣,她要抓住機會,讓自己的父親更進一步,進入内閣,成為内閣首輔。
屆時裡應外合,才能把權勢牢牢抓在手中。
到那時,曹臻一個宦官,便如同一條狗,除了便是。
“娘娘怎麼還替他說話。”白梅急道,“娘娘身上的傷痕,若是被陛下瞧見,可怎麼是好。他這麼放肆,自己作死不夠,還要連累娘娘。”
陳皇後動了動手指,睜開眼,看着白梅給她養護指甲,幾息過後,才哼笑一聲:“你怕什麼,把心放到肚子裡,就算等我身上都好全了,一點痕迹都看不出來了,你那聖上也不會來景陽宮瞧一眼。你知道他上回來,是怎麼評價本宮的嗎?他說木頭美人,無趣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