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米安怔了一下，一時連眼睛都忘了眨。

少女這句通知來的太突然，聽着就像是臨時起意。

見男孩還沒做出應有的反應，李桃桃伸手，用力地拽了一下男孩的袖口。

被猛地扯動的達米安沒站穩，即刻踉跄了一下，他怒氣沖沖地轉過去質問道：“李桃桃，你到底有什麼毛病！”

喬納森剛好來到兩人身前，他搞不清楚狀況，但和達米安相比李桃桃的耷拉着腦袋看着又弱小又可憐——幾番權衡，超級小子決定替弱勢方戰隊。他攔在女孩的身前，直接擠入兩人身體中間。男孩湊上好友的面前，看着像極了母雞護崽：“小D，你不可以這樣兇桃桃，這太失禮了！”

達米安.韋恩不答，但任誰都能看出男孩臉上的無語之色。

而被喬納森掩在後方的少女，小小的彎下了腰。一個腦袋從喬納森敞開的手臂下探出，李桃桃豎起一根手指搭在嘴唇上，達米安有些憋氣窩火、但他又不好對着女孩發作。于是男孩的集火對象産生的更變，他對着喬納森冷笑了一下，“喬，我以五百美金打賭，你以後絕對會被女人騙得底褲都不剩”。

作為第一目擊證人，在等待警方的到來的過程中他們不能離開這裡。

喬納森聞言皺起了眉，他往後縮了一下像是當真在思考這件事的可能性。達米安終于輸了一口氣，李桃桃偷看過去時，隻覺得對方滿臉都寫着：“小樣，治不了别人我還治不了你了是吧”這句話。

喬納森心情忐忑，他可不想被女人騙的家底精光。于是他遲疑了一會兒，試探着說：“反彈。”。

達米安：“。”

他一口氣梗在嗓子裡，胸悶氣短。

李桃桃憋笑憋的快撅過去，臉漲紅了眼淚肆流。

沒想到啊沒想到，喬納森.肯特看着人畜無害——

可誰能想到他是個芝麻餡兒的湯圓，皮白餡兒黑啊！

*

達米安.韋恩要入住李桃桃家這件事，已經闆上釘釘。

這件事達米安思來想去還是不應當和喬納森隐瞞，畢竟他們兩人在這個周末有一場聚會，他答應過要帶着阿爾弗雷德貓一起去和小氪玩。隻是不巧，如果現狀真的按照李桃桃所說，那麼此時此刻的達米安基本上與天煞孤星無異，走哪兒，哪裡就要出事。

簡直就是翻版的江戶川那個柯南。

喬納森在聽完達米安和李桃桃的決定後表示出理解，一起遛寵物這件事什麼時候都能做，當務之急還是解決達米安身上的問題才是重中之重。隻是，有一點是喬納森想不明白的：“桃桃，小D如果不能接觸他人的話，去你家裡是不是也有些不妥？萬一......”、

他後續的話語沒有說出來，但是言下之意剩下的兩人都很清楚。喬納森的恐怕達米安身上帶着的不幸會影響到李桃桃的家庭，達米安對此也有些顧慮，不想傷害家人的他也絕對做不出把危險，轉嫁給普通人這件事。李桃桃卻搖了搖頭，像是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我家是道士世家，你們不會不記得了吧？”她說着，在手機的頁面上擺出了谷歌地圖。由衛星收納的高覆蓋的地圖，能夠由遠至近的顯現出建築地貌，李桃桃輸入家中坐标。倏地畫面跳轉，來到了一間四合院前。喬納森和達米安挨在一起，喬納森驚呼：“哇哦，快看！這是桃桃的媽媽！”他大驚小怪地，讓達米安有些嫌棄。男孩一手壓在友人的腮幫前将對方推遠了些，一面将目光專注地看向屏幕。随着女孩手指将畫面不斷放大，原本僅有雛形的地貌也随之深入，最終畫面定格在一閃紅檀木的大門前。

從上往下，壓在門縫中央的，是一枚八卦鏡。

鏡面弧光閃過男孩的眼睛，忽然間，一種撕裂的感覺從他的大腦中升起。達米安腳下一軟，好險被喬納森一步架住。

“D！”驚呼聲乍響于耳。

現狀，詭異非凡。

達米安身上竟然隐約呈現出龐大女人虛影，她蟲卵般密布的眼睛朝着李桃桃瞪來，怨毒之意使人膽寒。李桃桃不緊不慢地将手機屏幕一關——畫面漆黑，霎時達米安身上虛影似泡沫般破碎揮散，他靠着喬納森的幫襯站穩身子，大喘着氣問向少女：“為什麼會這樣？”

“八卦鏡。”李桃桃回答。

她已經從包裡取出了一次性毛巾，去水槽前泡軟瀝幹了遞給男孩。達米安看了一眼，伸手接過。他渾身上下的冷汗瘋狂的向外分泌，領口已經濕潤一片。李桃桃在他擦拭的過程中進行解答，這是一種風水布局。

“帝會王母于王屋，鑄鏡十二，随月用之，此鏡始也。”

“不懂。”喬納森接的超級快。

李桃桃說：“這鏡子用來震懾邪魅的，妖邪被照到了也會現出原形。”

“哦哦！”喬納森一手握拳擊掌，一面恍然大悟：“原來你剛剛是現原形了啊，小D！”

李桃桃和達米安一起無語了：

就是說，你要不要去聽聽看自己到底在說什麼啊！

少女揉了揉額頭，打定主意不再糾結于這種細節問題。她繼而落下定論，同兩人說道：“總而言之，就是我家防陰私的東西很多。八卦陣隻是個小兒科，屋子裡還設有六帝錢化煞陣。”

“所以就算要擔心，也應該是韋恩同學擔心。”

李桃桃說到這裡時推了一下眼鏡，她眼鏡睜得很大，表情分外認真。達米安環臂而立，不甚在意：“沒什麼能傷害到我，李、你應該對我感到放心。”

“啊不。”李桃桃否認：“我不是在說這個。”

達米安：“？”

“那你在說什麼。”

少女比劃起手來，她說：“就是，在我家陰氣越重越難捱”李桃桃想了想，找出了一個比較恰當的形容：“你會吐得跟懷孕八個月一樣的。”

想了一下自己在别人家大肆嘔吐的模樣，達米安臉色忽然變得很差。

他手放了下來，酷酷的表情完全維持不住了。

交代完這些事情，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将達米安的情況和家裡人知會一聲。李君姝向來不贊同有人留宿在自己家中，就算是富貴潑天的客戶提出要求，她也會出面将對方回絕。因為李桃桃的家中和旁人不同，她的祖宗排位前有設立堂口，不同的神佛擺放供養，也會供奉胡黃常蟒四大家。

小神仙們調皮可愛，有事顯靈做出惡作劇。比如桌面上有想吃的飯菜了便會随機上一個人的身，借那人的身子吃了個飽，嘗到味兒了，不把對方的肚子撐鼓起來就不算完。

曾在李桃桃小學時，有個小女孩在她家過夜。結果因為長得太讨人喜歡惹起了小神仙的逗弄心思，李君姝來不及制止她便一股腦的鑽進了人家小女孩的身子裡面。女孩一口辣子雞丁，一口紅燒茄子吃的停不下來，肚子又鼓又脹，把人家吓壞了吓哭了。

直到後面上方仙看不下去了才叫停，小神仙遛出去後女孩的肚子也消了下去，給人家吓壞了。人家第二天告訴了家長，當日就有教會裡的牧師過來喊着“信奉上帝”把聖水灑在李家祠堂門前。

給李君姝晦氣的臉都黑了，抄起掃帚就開始趕人。

這件事過後街坊傳開了李氏祠堂裡頭真的有東西，一傳十、十傳百，漸漸的傳聞越來越離譜。正巧又撞上了近幾年短視頻大火，當季流行燒天地銀行的紙錢來實現願望，反倒引起了一輪火爆的客流量，誤打誤撞替李氏祠堂打出了名聲。

雖然如此，但李君姝還是因為有牧師來這件事，有了心裡陰影。她立下規矩，不許有任何人借用任何借口，來家中住宿。

違者，家法伺候。

這條規矩平日裡沒有人進犯，因為李君姝在這地界沒有友人，隻有和客戶冰冷的利益關系。她的父親常年在外出差，而李桃桃自己也有意同他人保持距離。

但今日，不一樣了。

達米安的狀況太急切，不到萬不得已，李桃桃絕不會想着去明面上違抗母親的規則。

她忽然站起來，在兩人疑惑的目光下說着：“我去打個電話，和我媽說一聲這件事。”

喬納森揮着手提醒李桃桃不要走遠：“一會兒警擦會過來的，我們要做筆錄呀桃桃。”

“我知道，我就去打一小會兒就行了。”李桃桃這麼說着，飛快鑽出了門外。達米安一眨眼看見了女孩置于身旁的手，她的五指收緊了，指節上泛着白。

來到門外，肩胛靠着門，李桃桃看着屏幕上的通訊錄界面，有些摁不下手。

她給父親的備注是爸爸。

給李莓玲的備注是表姐。

給李小狼的備注是冤種堂哥。

唯獨給母親的什麼也沒有，在一衆短稱上“李君姝”三個字尤為刺眼。

她深吸了一口氣，摁進了通話界面。

這段時間，她們的母女關系實在是算不上好。

先是她撒謊被發現，然後因為犯錯遭到了家法伺候，又被要求将達米安.韋恩這件事解決。從那天開始，她一天與李君姝說話的次數不超過三句。吃飯時沒有父親在，家中氣氛沉悶，壓抑的人幾乎要窒息。

在李桃桃眼中，和母親的關系，要想維持平衡，就隻能表現出乖巧的狀态。李君姝控制欲很強，嚴格到就連李桃桃每件衣服搭配什麼發型都會管，如果她買的衣服李君姝看不上眼，也會将其拿走直接退掉。

在這個家裡李桃桃不可以有自我意識，李君姝是絕對的獨裁者。在她做了事時總是要祭出她的兩大制勝法寶：

祖宗。

戒尺。

在祠堂前讓她被列祖列宗的魂靈譴責，讓她的渾身上下充滿傷口。而做出這一切的李君姝，還要在少女鮮血淋漓的傷口上用舌尖，輕而易舉地刻出滿滿當當地一句話：“桃桃，媽媽是為了你好。”

她想到這裡就惡心，頭暈，眼睛也沉甸甸的發脹。

在李桃桃出神的過程中，手機突然發出了“滴——”的提示音。

對面選擇接通，手機聽筒響起細微的“喂？”

少女回神了，她忙不疊地将手機捧到了耳旁，嘴裡的字句有些淩亂，但還是故作鎮定：“阿媽。”

李家的規矩是在家中不許說英文，他們沒有移民，不可以忘本。

電話那頭女人的聲音傳來，有些冷意：“有咩事？”言簡意赅，但李桃桃聽出她背後沒有雜音，除了聲音外還有絲縷很輕的撣灰聲。女孩定了定心神，說道：“上次身上有阿飄的那個男孩，有點事情。”

“你解決不掉？”李君姝的心瞬間提了起來，她心底想的是“女兒有沒有受傷”，嘴裡說出來的話卻傷人的要死：“從小學到大，今年十五歲了這麼一點事都解決不好。”

“不是的，不是的。”李桃桃對母親紮心的話太熟悉了，心底疼的都麻木。在面對李君姝時她習慣低下頭，她對達米安的現狀進行了一番解釋，告訴對方這件事有多麼的棘手。

聽到“怨氣入海”和“借命”時，李君姝的眉頭皺起。倘若真的和女兒的說法一緻，那麼達米安.韋恩這件事最好還是由她來解決比較好，李桃桃年紀太小，恐怕會應付不了還要将自己搭進去。可她不明着說，反而問道：“那你的想法是什麼？”

來了來了，這個百分百送命的題目來了！

李桃桃深吸了一口氣，說：“我希望在這件事解決前，能讓韋恩同學住我們家裡一段時間。”

李君姝想也沒想，斬釘截鐵：“不可！”

李桃桃心下一沉，眼底晦澀。她抓緊了手機，暗啧一聲：就知道。

“人命關天啊媽咪！”她聲音複而揚起，冷不伶仃的嚎起來。靠近醫務室的走廊除了衛生間外就是倉庫，此地無人，女孩的聲音響徹回廊。對面的瓷磚锃亮，映出了李桃桃冰冷的眉眼。她聲音激昂，情緒豐沛，和平靜的表情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如果不把他接到我們家，他的家裡會遭殃的！”

“你還想在試試那群牧師來我們家念【阿門】？”李君姝譏諷反問：“我當然知道人命關天，但這件事你完全可以撒手讓我來解決！”她說着，冷笑了一聲：“再多那麼幾次哈利路亞，别等你的同學死了，我都要先被氣的兩腿一蹬去見閻王爺了！”

“可你說過他是我的責任。”李桃桃逆反心理出來，她牙關咬緊，眼底泛紅。她一開始頂嘴，李俊姝火氣便往上湧。

女兒前段時間做了錯事，到現在還不知悔改，敢在媽咪面前頂嘴撒野，真的是反了天了！

她剛開口要厲聲呵斥，手上卻猛地一打滑。

雞毛撣子橫揮過去，抽簽的筒晃了幾下倒了。她驚得兩隻手一起松，雞毛撣子滾了一圈進了裡面，手機哐當往下掉，後蓋碎的像玻璃網。

李君姝喉嚨裡燒着火，又燙又熱，她漲漲地呼了一口氣，彎下腰去。

簽筒倒了，奇怪的是敞口的筒卻沒将所有人的竹簽倒出來，落在地上的僅一根而已。

竹簽直指前方，李君姝将其撿起來翻看，上面寫着：

大吉

判詞為四字而矣：紅鸾星動。

李君姝朝着竹簽方向看去，卻見祖先畫卷于正前方含笑看來。

她沉默良久，須臾将手機拿起。

半天等不到母親聲音李桃桃有些焦慮，卻聽聽筒器後聲音響起：

“好。”

李桃桃以為聽錯了，還想問：“什麼？”

回應她的，隻有電話後的一陣忙音了。

女孩抓着手機，看着已經退出的同話界面。撥号頁上顯示的通話記錄象征着剛才的對話，并不是她的幻覺。李桃桃一時覺得這個世界有些玄幻，她眼睛變得有些虛朦朦的，看着牆面上的瓷磚，有些搞不清李君姝的路數。

顯然，李君姝并不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

李桃桃想了好幾個猜測，最後通通進行了否決。前面他們争執的實在是激烈，後面母親突然間的松口讓李桃桃覺得自己好像，一口氣不上又不下的，實在哽的難受。

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她一直沒有回去。

一直到耳尖動了動，她聽到有接連不斷的腳步聲由遠至近，紛紛踏來，她才将一口濁氣吐出。女孩轉過頭看去，從回廊的另一端走來的，是一群穿着警服的人。她挑起眉，心底默念：GCPD

哥譚市警局今日出警的速度還算過得去，應當是近幾日搞得警局上下壓力倍增的連環殺人案導緻的。上頭有下命令，喬納森在報案時特地提了一嘴女人身上的特征。

比如，脖上的溫莎結内衣。

迪克近幾日一直在GCPD活動，據他本人說法，是布魯德海文警局下了死命令，讓他在這件事偵破前都不要回原先的單位。

他和為首的警員并肩同行，遠遠看到回廊上站立的少女時迪克感到熟悉，直到靠近之後，才發現對方正是昨天突發狀況的李桃桃。

“桃桃？”他開口問。

少女擡起了頭：“又見面了，理查德先生。”

迪克端詳着少女的面容，她臉色蒼白虛弱，眼眶還泛着紅。這張臉，讓迪克很難和昨夜七竅流血的少女重疊在一起，于是他斟酌着話句問：“怎麼樣，有沒有比昨天好一些了？”

“對虧了就醫及時。”李桃桃笑的克制知禮，繼續道：“沒什麼大事，隻是上火了而已。”

李桃桃說出的話和醫生診斷書上的如出一轍，迪克閱讀過同樣的文本，可在本人親口說出這個離譜的診斷時，他還是不免眉頭跳了跳。他身旁的警員見兩人一來一往，不由得問：“你們認識？”

迪克解釋道：“這是昨天為我們提供線索的人，隻是昨天出了點事情，筆錄沒有正常進行。”

警員恍然大悟，他的制服嶄新，顔色比一般的警員要黑上不少。李桃桃和穿着這類制服的警員打過交道，他們是領導層的人。看着對方的模樣，紅發，翹鼻，臉上遍布着漂亮的雀斑。警員比迪克要高上半個頭，他身材高挑精瘦，和李桃桃昨天見到的大腹便便的警員有着很大的差别。李桃桃想到這裡，便和對方說道：“您好。”

“您好。”穿着高級别警員的人有些不好意思，他伸出一隻手，說道：“之後還要麻煩您來我們警局繼續進行筆錄呀，小姐。”

李桃桃看着這雙對自己伸出來的手有些訝然，眼前的警員應當是為年輕的探長。GCPD的警察大多數傲慢無禮，頗有些野蠻的意味，像身前這樣腼腆有禮的人很少。李桃桃沒怎麼猶豫就将手放上去，和對方上下揮了幾下。

待握手禮畢，觀察在一旁的迪克趁機又問道：“你怎麼在這？”

“很遺憾。”李桃桃搖了搖腦袋，說道：“我這次是第一目擊證人之一。”

饒是迪克，他也險些繃不住臉上的表情。他的情緒上翻到臉上，上面明晃晃的寫着：【你怎麼回事啊】這幾個字，讓李桃桃看着心情很是愉悅。

她後又補充道：“喬納森和韋恩都在裡面。”

年輕紅發探長點了點頭，打開門走了進去。

而他卻一步未曾走前，便站在了門口。

迪克對同僚僵直的背影有些困惑，他一面擠到了對方身旁，一面問：“怎麼了，朱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