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倚還要說,忽然被懷裡的小女郎輕輕按住了手臂,“我清清白白,為何不敢出門?大父為我操勞,眼見壽辰将至,我有心替他挑選壽宴的席面,這也有錯?”
“暢園一案真相如何,自有他人去查,那些隻懂得構陷他人,内心肮髒毒辣之輩,也自有上天收拾。我......我不過一凡人耳,天生體弱,經年一身沉疴痼疾,自耶娘亡故後,唯有大父時時操心,方才我這婢女說得不全對,我隐瞞病情,隻因大父怕我難以說親,為此常年憂慮難眠,又要假作若無其事,日前幾近喪命,更惹大父大恸不已,是為子孫不孝,幸得上天厚愛,沒收了我的命。”
時姈雙眸含淚,說一句,喘一聲,面色便白一分,教人實在不忍心讓她再說下去,“即便今日不良于行,惹旁人猜忌,我隻想為大父盡孝,故慕名前來向沈郎君采買糕點,任娘子如此針對我,想必是昔日恩怨使然,見不得我順遂......否則,你又不愛吃白玉糖,緣何非要夥同他人霸占李記糖鋪。”
食肆外,圍觀的衆人安靜極了,街頭鬧市的喧嚣仿佛被這份安靜遠遠隔絕在外,隻餘小女郎虛弱的聲音清晰可聞。
情真意切,不像做戲,句句皆肺腑之言,且離食肆最近的那些人看得清楚,小女郎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兩頰因激動咳喘而泛起詭異的潮紅,唇色浮淡青,病色濃重,仿佛天生嵌在她那張嬌容上,惹人動容。
圍觀不乏醫者,望聞問切,隻一眼便能看出時姈的病态是長年累月疾病纏身的孱弱,非一時急症或是借助外力能裝出來的。
她沒有說謊。
還有人私心驚歎于小女郎的美貌,縱使鉛華洗淨,病色濃重,仍不能掩去那張嬌容萬分之一的美。
更有類似遭遇或心軟者,不是跟着紅了眼圈,就是感觸不已,心生憐惜與同情。
慢慢地,有了竊竊私語聲。
任真自然察覺到了人群的騷動,但蠻橫了這些年,她一點不在乎旁人的眼光,隻是驟然被時姈最後一句刺到了痛點,不由火氣沖上腦門,“誰說我不愛吃了!你時姈愛吃白玉糖,旁人就半點沾不得嗎!她們都怕你國公府,我才不怕!”
她嚷完扒拉着侍衛又想擠進去,宛如潑婦狀,完全把自幼學的禮儀教養都扔一邊去了,身邊的婢女拉都拉不住。
敢從小跟原身對着幹的小娘子,家世自然不弱。
大齊立朝至今三百餘年,五位君主,任氏就出了三位皇後,根基深厚,重臣名士遍及朝野。
然而也不知倒了什麼黴運,到了這一代,任氏子弟良莠不齊,多是好吃懶做,不學無術的纨绔,任真自是個中翹楚,整日裡閑着沒事就愛找原身挑事,玩誰更嚣張霸道的戲碼。
時姈來東市前,曾試探過葭倚等人對任真的看法,最終推敲出一個極其荒謬的事實,原身本不想理會任真,但任真實在腦子有病,抱着不能任由腦子有病的踩在自己頭上拉屎的心情才總是搭理任真的挑釁。
這兩人怕不是都有病。
作為穿書者,她知道任家娘子深藏在那些挑釁戲碼背後的小心思。
兩女相争,不是家族對立,便是兒女情長。
婢女拉不住任真,侍衛們卻擋得嚴實,生怕她沖撞了自家女郎,任真腦門上的火氣燒得更旺了。
時姈向來跟她一樣不學無術,今日這般能說會道,定是提前買通了筆杆子替她撰稿支招,淨使這下作手段,偏偏還真騙住了這些眼睛都被腌臜物糊了的蠢貨。
“還什麼慕名而來!說謊也不怕爛嘴!”
任真氣急敗壞也隻在侍衛的肉牆阻擋下勉強擠出一條縫,腳尖狠狠踩住門檻子,視線提到與時姈齊平,“你就是要報複我搶你的白玉糖!少耍弄這些苦肉計,人人都知道你時姈是個什麼壞東西!你這招騙騙這些蠢貨也就罷了,我才不會上你的當!”
店門前圍觀蠢貨們:“......”
時姈怔怔後退一步又立馬站住,搖頭否認的聲音微弱,兩頰褪去潮紅,一時慘白得像是在水裡泡了許久。
任真惱恨她示弱做戲,卻又敏銳察覺到她動作的怪異,為何這主仆倆總擋在店門口,就像是在遮掩些什麼。
她猛地挑眉,飛快扭頭朝婢女使了個眼色,婢女會意,趁侍衛們的注意力都在任真身上時,伺機從縫隙鑽進了店裡,宛如一條滑手的泥鳅,沒一會兒就扯着一個人出來了。
正是躲藏在裡頭的店主人。
“沈郎君莫怕,我家娘子不過有些事想問問你。”
店家不欲摻和兩位貴人的争鬥,眼神拼命閃躲,“任娘子,這……”
任真離時姈最近,見她神色微變,眼裡些許緊張不安,心知自己猜對了,愈發得意地笑起來。
“沈郎君你大膽說,她今日來是如何欺壓你的,莫要怕她,有我在這兒,她不敢動你,便是有那個膽子,上頭太子正查她呢,她真敢亂來,我立馬就帶你去找太子說理去。”
連太子都扯出來了,隻想安安分分做生意的店主人吓得臉都青了,抖了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偏偏任真在一旁拼命催促,最後店家眼一閉,豁出去了,一連串話蹦出不帶停頓的。
“縣主跟某采買糕點做敬國公爺的大壽席面三倍價格全包往後三日的定金也都付齊了!”
任真一把扯住他,“說實話!你不必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