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緩聲道:“賀郎中不必過分謙遜,過些時日,我興許也要去禮部走動走動,屆時再向諸位郎中讨教一二。”
這話更叫賀郎中惶恐了,但即便是太子話有玄機,他也不敢多問,隻得揣着那份禱文戰戰兢兢離去。
經過這一番打岔,太子也不看卷宗了,寥寥幾頁紙,慢悠悠疊好。
“鄭府尹。”
鄭竟似是早早等着,不緊不慢吞下糕餅,叉手回禮,“殿下有話請說。”
太子伸手點了點卷宗,“既有這個,為何不見訴碟?”
鄭竟坦誠相告,“不敢瞞殿下,這個案子,實際并無立案。”
太子微微蹙眉,“此話何意?”
鄭竟解釋:“當日兩人鬥至重傷,因牽涉兩府,縣衙不管,直接上報京兆府,臣倒是有心管,無奈兩府各自将人帶走,也不遞訴碟,臣自是管不得,那之後又過了兩日,孟統領突然托人來求,稱訴碟過後補上,請臣替他暗中先調查此案,才有了這些卷宗。”
這事好理解,孟大娘毀容,榮安縣主卻幾近喪命,敬國公發了瘋似的在京中到處抓郎中,連太醫署也未能幸免,還花了重金向各州縣發求醫告示。
短短幾日,自京中傳出的求醫浪潮湧向整個大齊。
孟深若敢在那時遞狀子,隻怕敬國公的怒火便要全部朝着孟府發洩了。
這孟深别看是個莽漢,小心思還挺多。
不敢遞訴碟,不敢跟國公府叫闆,便拿他鄭竟當刀使,末了鬧去禦前,又影射自己懼怕國公府,辦案拖沓。
有種他不怕敬國公,自己叫闆去,何必偷摸着求他查案,若非好友相求,什麼鬥毆案,沒有訴碟來,他理都不理。
當年浔州慘案,敬國公幾次大鬧禦前,當着衆朝臣的面,聖人都隻管好聲好氣勸着,今日暢園湖鬥毆案,可不就好比當年的浔州案。
聖人将這樁案子交予東宮,也不知揣的什麼心思,總不能是自己不願得罪人,便讓不谙世事的兒子頂上吧。
鄭竟暗笑自己荒謬,這可是東宮。
太子恍然,“怪道所查之事寥寥,沒有訴碟,便是神仙來也施展不開拳腳,辛苦鄭府尹了。”
鄭竟:“……”該不是錯覺,這話是在嘲他還是嘲誰?
“既是鄭府尹私下查的,我便不走程序,直接帶走了?”
鄭竟樂得甩開這個燙手山芋,直言:“殿下請便。”言罷扭頭樂呵着喚人去打包一份熱乎糕餅來。
賀郎中新買來作為批稿費的糕餅,據說來自東市沈家,好吃得很,正好給他借花獻佛了。
太子卻道:“不必勞煩,我不愛食糕。”
鄭竟聞言隻好作罷。
岚兮上前取了卷宗,便随太子一道離去。
兩日前就該來取的,豈料岚兮走到半路,又被緊急叫回,隻因藥藏郎竟松口允太子破一回戒,缺個烤火切羊肉的。
......
鄭竟陪太子出府廨。
步出西廳,忽聽太子說道:“京内諸如道觀、寺廟、外教之所等地,在雍京足有上百座,鄭府尹掌管上京,不知可曾聽說過什麼厲害的人物。”
鄭竟不解其意,“殿下問的是?”
太子淡笑一聲,“來時沿途聽聞百姓閑話,京中人口混雜,多有能人異士,許是有什麼神通,好比通達氣運之術。”
鄭竟心底一驚,随即叉手告罪,沉默不言。
氣運一詞,可謂天意,誰敢應答。
太子緊了緊氅衣,雪白緞面映光,瑩輝皎潔,襯得他一張病容越發失了血色,唇色也白,唯有琥珀似的眸色濃烈璀璨。
他笑了笑,“許是裡巷街頭的玩笑話,鄭府尹不必在意。”
......
東市的沈家好食遠近聞名,生意正好。
平日裡常有小娘子光顧,其中以任侍郎府的小娘子尤甚,今日亦然,食肆門排隊的客人近乎占了半條街。
一輛鑲金挂玉的犢車停在食肆不遠處,車後綴着一列侍衛仆從,浩浩蕩蕩的氣勢,驚飛了幾隻栖在商鋪檐上的鳥雀。
車裡走出了一位戴着帷帽的女郎,氅衣加身,仍能看出姿态嬌弱,似迎風就倒,芊芊素手扶住黃衣婢女,一步一停,嬌喘連連。
身後一衆侍衛仆從亦步亦趨跟着,個挨個地面無表情,無人敢惹。
客人瞬間空了大半。
黃衣婢女走到鋪子前,突然發難,指着牌匾嚣張道:“給我砸!”
一衆侍衛仆從擁上前,剛要迎出來的店主人霎時吓白了臉,抖着手腳一屁股坐在地上。
帷帽墜下的白紗狠狠一抖,一隻素手伸出,猛然摁下婢女的手指,“雜!雜亂成這般,你們還不快去給店主人擦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