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瑟瞧見沈賢妃蒼白發幹的唇,從漆案上端了杯茶,遞到她手裡:“姨母莫急,他把那件事都告訴我了。”
沈賢妃低聲念道:“他告訴你是何用意,他到底想幹什麼?”
宋秋瑟見她實在慌得很,思忖了片刻,試探着問道:“姨母為何如此不安?淑景宮那位會威脅到我們嗎?”
她此話一出,像是把團團亂轉的沈賢妃按在了原地。
沈賢妃終于冷靜了些許,她沉默片刻,閉上眼,點了點頭:“淑景宮不能出事啊,淑妃一旦死了,下一個,就該輪到本宮了。”
淑妃就是擋在賢妃面前的一道盾,她活着,大家就相安無事,她死了,平衡就破了,不知要再填進去幾條人命,才能平事。
宋秋瑟寬慰道:“姨母别亂了陣腳,太子的心思輕易猜不透,以不變應萬變吧。”
沈賢妃喝了口冷茶,道:“也隻能這樣了,方才傳來消息,皇上忽然決定提前動身,明日就出宮,到行宮住一陣子,今晚他去了王貴妃宮中,也不知會交代些什麼。”
宋秋瑟歎了口氣,有句話,她憋在心裡很久了,終于找到時機問出口:“姨母,太子心機深不可測,地位又穩固,我們真的要與他争鋒嗎?”
沈賢妃擡眼望着她,目光柔軟,笑了笑,摸了一下她的臉,道:“好孩子,不是我要争,是不能不争,宮裡這些皇子遲早要鬧起來,我們若是不能做自己手裡的刀,便要給旁人做墊腳石。”
宋秋瑟擰眉琢磨着這話的意思。
沈賢妃也歎氣:“我那兒子……說起來一言難盡,你還沒見過他吧,等過些日子他休沐,我叫他進宮,你見了就知道,他不是那塊料。”
一時間,屋内靜悄悄的。
沈賢妃拍拍她的手:“暄妍那孩子有點小聰明,但不多,時而靈光,時而犯呆,你不要将這些事告訴她。”
宋秋瑟點頭:“我明白。”
沈賢妃:“早些回去歇着吧。”
李暄妍已經在偏殿裡等她半天了。
公主對她的親近程度,讓她一直覺得很意外。
宋秋瑟問過一回。
李暄妍回答的很坦然,她二人年紀相仿,八字相合,是生來就注定的緣分,佛祖蓋章的不分你我,理當親近。
雖然宋秋瑟覺得那八字相合的說法摻了水分,卻贊同她們理當親近的說法。
無論怎麼說,有一層血脈相連呢。
回到偏殿。
李暄妍已卸了拆環,散着頭發,在玩一個機關小物件。
宋秋瑟坐在鏡台前。
宛禾上前替她梳頭。
李暄妍道:“你這天剛亮就沒影了,太陽落山才回來,怎麼,在太後宮裡呆了那麼長時間嗎?”
宋秋瑟記着沈賢妃對她的囑咐,半真半假道:“抄了一天的經,手痛。”
她的手何止是痛,已經麻的沒有知覺了。
李暄妍忙道:“宛禾,去取冰來敷一下。”
不一會兒,冰塊取來了,裹着帕子,貼在腕上,頓時舒服了許多。
李暄妍把機關玩具撇在一邊,與宋秋瑟說話:“江二被家裡禁足了,出不來,估計接下來許多天都見不到她了。”
宋秋瑟問:“怎會如此?”
李暄妍道:“傳言說扭傷了腳,要休養,可是我打聽過了,她們家裡最近沒有延醫問藥。”
琉璃燈下,兩個女兒家閨房私語,倒是尋常的一夜。
亥時,明姑姑來催了幾回,二人才各自回房休息。
翌日皇上出宮。
沈賢妃攜公主要相送,清早的就盛裝離宮了。
宋秋瑟休息了一夜,手腕好轉了不少,在院裡晾了晾書。
春天一日一日的暖了起來。
宋秋瑟瞧見撷英宮裡的石榴花已經開了,紅豔豔的一小簇,還是個骨朵。
看到花開總是令人心情愉悅的。
可沈賢妃出去這一遭,卻帶回一個不怎麼開心的消息。
選太子妃的秀女們都到長安了。
皇上将此事交給了王貴妃辦,王貴妃打算在清涼殿選人。
宋秋瑟盯着那朵半開的石榴花愣神許久,問了句:“選秀已經定下日子了?”
沈賢妃道:“兩日後,太子正妃一人,良娣二人,良媛六人,聽着王貴妃的意思,是一次選齊了,共九位,都從秀女中選,不過……”
宋秋瑟凝神聽。
沈賢妃一頓,搖了搖頭:“不過,大家都在傳,太子正妃的位置已定下是甯國公府二姑娘,也不知最後結果如何,且等着看吧。”
宋秋瑟心道果然。
江二姑娘成了風口浪尖上的靶子。
沈賢妃忽然想起什麼事似的,哦了一聲,道:“還有,王貴妃打算在選秀之後,在宮裡宴請入選的秀女,還拟定了一張名單,邀了幾位長安貴女,我看過了,上頭第一個就是江月婵的名字。”
宮裡好似陡然熱鬧了起來。
宋秋瑟不出門就能聞到風中的香軟氣息。
到了選秀那日,李暄妍蠱惑道:“秋瑟,你想不想去看熱鬧。”
宋秋瑟想都沒想,搖頭道:“不感興趣。”
李暄妍:“母妃要去幫着掌眼,我們也一起去瞧瞧吧。”
宋秋瑟仍舊搖頭:“我不去,那麼多人,我怯場。”
李暄妍有些不樂意了,哼了一聲。
最終,沈賢妃發話:“去吧,秋瑟,你陪在我身邊,萬一遇着什麼事,我們也好商量。”
宋秋瑟無法,被推進屋裡換衣裳。
明姑姑進來伺候:“今日選秀,姑娘這長相本就明豔,不好搶了秀女們的風頭,可若過于素淡反倒惹眼……要不這一件吧,中規中矩。”
她選出一見藕荷色的袖衫。
宋秋瑟:“聽姑姑的。”
她換了衣裳,與李暄妍一起,陪着沈賢妃往清涼殿去。
路上,遠遠便見一行少女在宮人的引領下,規規矩矩的低頭行走,瞧着方向,正是清涼殿。
宋秋瑟喃喃一句:“秀女們進宮了。”
她們站在遊廊的高處,俯瞰着她們微小的身影。
沈賢妃也聽了下來,觀望了片刻,道:“想起當年,我也是這樣被領進宮的,也是在清涼殿,不過,那時是皇上親自選,還記得我穿的是一身丁香色的衣裳,皇上誇了一句不俗,我便入選了。”
李暄妍道:“母妃現在看起來也極美,不是那些秀女們能比的。”
沈賢妃舒了口氣,仰頭看着湛藍的天,飛起的檐角,道:“進了這宮門就是一輩子啊。”
秀女們已經走得看不見影了。
沈賢妃帶着她們到了清涼殿,不早也不晚,選秀馬上開始了。
宋秋瑟随着公主一起給坐上的妃嫔行禮。
王貴妃見着她,問了兩句,便許她坐了。
宋秋瑟第一次拜見王貴妃,從側面望去,金簪晃眼,看不太清容貌,隻覺得雍容貴氣,很對得起貴妃的頭銜。
王貴妃一開口說話,嗓音簡直酥斷骨頭。
宋秋瑟搓了搓手,不着痕迹打量四周。
殿中兩側擺了長屏,屏風後竟坐了一溜身穿大紅官袍的朝臣。
許是看出了宋秋瑟的疑惑,沈賢妃小聲道:“那寫是禮部的官員,要觀察秀女們的儀态,太子如果來,也在屏風後,不得到殿前。”
宋秋瑟問:“太子會來嗎?”
沈賢妃頓了片刻,道:“應當是會的,畢竟是給他選妃。”
宋秋瑟點頭。
殿上開始宣秀女進殿了。
宋秋瑟安靜下來,默默觀察,她頭一次知道,原來選秀最看重的不是容貌,而是女子們行走坐卧的禮儀和規矩。
儀态得體者,才會近前讓貴人們觀摩容貌。
宋秋瑟看了一會兒,便見王貴妃稍側身子,與另一邊坐的妃子道:“平民家的秀女果然不像那麼回事,粗俗,無禮,不堪入目。”
那妃子笑着道:“貴妃娘娘莫為這事煩心,不合适篩出去就是了,幾百個秀女,總能挑出幾個能看的,再說,也不給她們正妃的位置,做妾而已,臉蛋過得去就行啦。”
王貴妃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民間糙養的女子,與甯國公府的千金是沒法比的。”
宋秋瑟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冷不防,王貴妃忽然轉過頭來,道:“哎,我瞧宋家姑娘喝茶這儀态倒是不一般,可見是下了功夫的。”
宋秋瑟剛把茶盞放回桌上,便聽了這麼一句,心神提了起來,起身福了一禮:“貴妃娘娘謬贊。”
沈賢妃搖着團扇,道:“姐姐這是看多了粗鄙的民家女,見了個稍微像樣的,就覺得不錯。”
王貴妃道:“妹妹總這麼謙虛。”
宮裡的妃子們一開口就是硝煙味,似宋秋瑟這般敏感謹慎的人,心神片刻不敢有松,生怕着了算計,或是聽露了關鍵的話。
沈賢妃轉頭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有長輩們在的場合,用不着她們小輩出頭頂事。
接下來,便是妃嫔之間的閑聊。
隻不過,話題卻一直繞着她轉。
王貴妃揮手遣退一批秀女,道:“說起來,宋姑娘是正經的忠烈之後,她家裡如今沒人了,便要仰仗你這個姨母,年紀不算小了吧,親事可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