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恩義被推着往前走的步子猛然頓住。
青州,袁家。
他未曾蒙面的外家。
在他十歲之前,仿佛大廈傾覆,突然之間土崩瓦解,死了個幹淨,一條血脈都不剩。
“……小爺我途經此處,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吧,也不要你們道謝什麼的,我輩俠義之士,助人為快樂之本。不過你們要到處去說,也别認錯了人啊。我們是青州袁家軍,可不是丹平鎮的衙門差役。小爺我……”轉頭的同時,掃過李恩義的臉,忽地頓住,脖子拉長,難以置信的樣子。
“好你個小拐子!可叫各位軍爺将你抓住了!”中年男人也不知從哪竄出來的,上來就是一腳。
李恩義想着心事沒注意,邊上的親衛也都被他的長相吸引,沒在意,就這麼露了空門,叫李恩義被男人打了。
親衛很快反應過來,上去押住中年男人,又有人去扶李恩義。
“等等,”袁二擡了下手。
他從踩着大鼻子的身上下來,指着李恩義說:“他就是你說的人販子的同夥?”
男人恨不能将李恩義咬死,掙脫開親衛,膝行幾步,“求将軍為小民做主啊!就是這個小騙子,跟他的同夥一起騙了我辛辛苦苦攢的二兩銀子。”
“胡說八道!你那幾百個銅闆加一起也沒七錢銀子,哪來的二兩銀!”大鼻子沖口而出。
袁二敏銳回頭:“你這是承認騙人錢财了?”
大鼻子一噎,話鋒一轉,嚷嚷道:“這事又不是我幹的!早就說了,跑掉的那倆個才是人販子,我不過是給他們打雜的,跑跑腿。還有這小子,是帶頭大哥的幹兒子,他們父子相稱,共同訛人錢财。我就是個被冤枉的啊!不信你問他!”他又指向中年男人。
二人像是達成了某種共識,非要将李恩義至于死地才罷休。
袁二果然中計,露出嫌惡的表情,一揮手:“罷了,先将人都帶回去,再一一審問。”
親衛不敢再拿李恩義開玩笑,若他清清白白,說他像二老爺隻讓人覺得新奇好玩。若是小小年紀不學好,沾染了官司,再說像主家人,那就有侮辱主家的嫌疑了。
李恩義心中冷漠,他就是這樣的命,無論他做過什麼,幫過哪些人,一旦遇到危險或是利益沖突,絕對是被賣掉的那一個,他都習慣了。
*
那些孩子帶回去之前,還要大緻問一下情況,耽誤些時候。
袁二粗略看了下,沒發現有誰像陳家小姐,心裡感到喪氣。
一擡頭瞧見李恩義,朝他勾勾手指頭,将他帶到房裡來,問他話。
夜裡有風,天冷。
袁二進了三角臉之前睡覺的屋子。
屋内沒留人,合了門,袁二背着手打量他,啧啧稱奇。幾次三番想問什麼又忍住了。
李恩義對外家沒什麼感情,但知道眼前的人是自己的表兄弟,又覺很奇妙。
誰都沒先開口,仿佛在比誰的耐性更大一些。
“你……”
也不知過了多久,袁二終于忍受不住先發了聲。
然而,眼前一花,渾身發沉。
李恩義也在同時察覺不對,事後他也解釋不清是血脈情親的力量覺醒了,還是他多管閑事的臭毛病又犯了,居然在袁二暈倒之前,一把将他緊緊抱住。而後咬住嘴唇,直到嘴唇都出了血,也是死死扣住他不撒手。
這也不知是什麼迷.藥,麻的他嗓子都出不了聲,否則大叫一聲也比現在管用。
偷襲者分不開二人,隻得一條黑布袋将二人一罩,一同扛在肩頭,打開後窗,帶走了。
幾乎于此同時,隔壁院落也成了一座空宅。
**
李恩義是在一陣陣颠簸中醒來的,四周一片漆黑,他胳膊腿都在疼,被什麼壓住了,血脈不通。
他不停掙紮,若不是嘴巴被封,一定破口大罵。
袁二睡了個實實在在的覺,打了個哈欠,想伸個懶腰再睡,怎麼都動不了。
一驚,醒了。
*
常驷是萬萬沒想到,萬萬沒想到啊,先前還憂心貴妃交代的任務難辦。
正愁着不知如何避開卓忱,将袁二給綁走。
沒想到他自己送上門來了。
這叫什麼?
瞌睡了就有人遞枕頭。
接下來,常驷要做就是将袁二送去八大軍衛之一的南衛——湖州沈家。
袁家同沈家世代交好。兩大軍衛家主關系密切,互為依仗。對朝廷來說,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帝王權術,講究制衡,唯有互相牽制,才是皇帝喜聞樂見之事。
袁沈兩家,幾代下來,到了袁無為這代,終于出了問題。
老國公袁世昌有二子一女,個個人中龍鳳,尤其這第二子長的貌比潘安,才比子建。
聽聞他一張絕世容顔好樣貌,卻無心男女風月。
這就苦了一心愛慕他的小娘子們。
據傳沈家這代家主的幺女便對他情有獨鐘。
後來的事,大概就是你愛我不愛你的俗套戲碼。
沈家有意結親,奈何袁二郎君郎心似鐵,拒了。
這事也不知是哪個嚼舌根子的傳了出去,沈小姐面皮薄,被貴女們笑話,一個黑夜裡,竟想不開投湖了。
這事,壞就壞在,沈小姐是赴袁夫人的宴,死在了袁家。
雖然當時的情況是,袁夫人想再撮合一把,也順道寬慰這位侄女的心。事後調查出的結果也确真是沈小姐自己想不開投湖的,與旁人并不相幹。
可倆家的嫌隙也就此産生了。
袁老爺痛失愛女,失控之下甚至說過:“我死了一個女兒,你袁家也該死一個兒孫才能賠罪!”
常驷打算真的送一個袁家兒孫的屍體過去。
既撕破了臉,那就徹底鬧翻好了,就不必再試探着想修複關系,沒這個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