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哥爹大概是因為死了親兒子太過悲痛,心中苦悶無處發洩,于是狠狠的将養子拳打腳踢了一頓。直将人打吐了,暈死過去,又踹了兩腳,确定他不是裝的,才喘着粗氣停了下來。
他悲痛欲絕的罵:“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真真聞者傷心,聽着落淚啊。
哦豁!
通哥娘将她新鮮出爐的兒媳婦活埋,嘴裡念念叨叨,“通哥兒,娘的心肝,娘怎麼舍得你一個人孤零零的上路。娘放心不下你呀,娘給你娶了媳婦。去了那邊有她伺候你,娘也能安心了。”
最後一鍬土蓋在臉上,村民再無心理負擔,齊心合力,将一座新墳修的漂漂亮亮,趕在太陽出來前,回了村。
來的時候,闆車上躺着死翹翹的通哥兒,回去的路上拉着半死不活的李恩義。
到了村口,傷心欲絕的通哥爹娘,也沒心思管養子,随手将李恩義一丢,扔在前院,夫妻倆個互相攙扶着,又嗚嗚咽咽的哭着回了屋。
善心的村民不住的勸:節哀順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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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早些的時候,或者說村民們剛剛離開新墳,鳥雀悄悄落回樹梢,風吹過,穿過林間,嗚嗚仿若鬼哭,詭異的陰森。
風止,一切似乎又歸于平靜。
某個瞬間,新墳破開,一顆腦袋正當當的立在墳頭。
鳥雀受驚,振翅遠飛,風又起,卷起灰塵。
靜止的腦袋被灰塵迷了眼,嗆咳出聲,初春的寒意,空氣濕冷,冷白的月光,口内吞吐的隐約熱氣,終于讓她有了幾分活人氣。
“好餓啊好餓。”她碎碎念着,眼無焦距,頭發整個的散在身上,擋住了臉,又像是詐了屍。
她手腳并用爬起來,起先手腳着地,爬了一截路,爬着爬着,慢慢站起了身。佝偻着背,腳步飄忽虛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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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恩義重生前是禦前得寵的掌印大太監,位高權重,深得帝心,賜名李恩義。
他得了這樣的身份地位,脫不開氣運、勇氣,謀算,謹小慎微,更重要的是老皇帝對他莫名其妙的喜歡。自認得勢後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八面玲珑小心周到的他一直處處逢迎,但凡是個有身份的都不敢開罪。誰知一朝老皇帝駕崩,新帝繼位,他也不知怎麼就成了這位的眼中釘,忽然一.夜,數十樣挫骨揚灰的大罪砸在他頭上,他尚在寝榻,被禁軍跟條死狗似的拖行,就這麼衣衫不整,狼狽無措的被套上鎖扣,五馬分屍了。
到死,他都沒想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恭王落魄時,他不曾落井下石。恭王煊赫時,他避其鋒芒。
皇子相争,他更不曾站隊。明哲保身被他玩的明明白白。
他不禁回顧自己這一生,生來就是個苦命人,據說尚不足周歲就被父母遺棄,幾經轉賣,落在了通哥爹娘手裡,期間遭受的虐打折磨,家常便飯。尤其是在通哥死後,那一對夫妻更像是得了失心瘋,隔三岔五的總想弄死他,水淹、針紮、下毒、掐脖子。要不是他命硬,熬到人伢子來村裡收人,被養父母半袋玉米棒子賣了,隻怕早就見了閻王。
小時候的遭遇壞了他的心腸,他永做不來善心人,人前人後兩副面孔。虛僞,自私,心硬,不要臉皮,無畏人言。
有人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他一路摸爬滾打走上了高處,人人都要高看他一眼。
這話是翰林院的一位學士奉承他的說辭。目的是為了拉攏他加入皇子奪權的陣營。意思是他還可以更進一步。
做個掌印太監有什麼好的,隻要他肯出力,将來封爵賜朝官,活得堂堂正正,都不在話下。
然而,無人知他内心深處。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出息,也确實是個沒出息的人。
他隻想平安的活到老,有吃有穿,僅此而已。
他死後,心中有怨,冤魂不散,附在一根廢棄的盤龍柱上,時而清醒時而混沌,也不知過了多少年。
忽有一日,皇帝和陳太後避開人群,偶然來到這裡。
交談中得知,他李恩義并不是什麼棄子小雜種!
而是先帝和繼皇後袁家女的親生子,生來尊榮,因為外家勢大,滿月便被立為太子!
這可真他娘的日了狗了!
等他猛然間有了知覺,就已經在婚堂上了。
通哥瀕死,他代兄成親,迎娶鬼新娘進門。
當年他年紀小,不知事,又經常被毒打恐吓,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一直當自己娶了個鬼新娘。
如今他一朝重生,才發現,通哥父母缺了大德,竟然給通哥配了活人新娘,并不是他記憶中的死人!
大概是一朝重生,人還沒清醒,又或者他一時腦抽,都打算離開了,又鬼使神差的給她弄來倆大饅頭。
他心中有怨,對人世間充滿了恨意,明明都走遠了,總忍不住胡思亂想,心中雜草叢生,重活一生,他真的能改變命運嗎?
命!
這都是命!
從小他就被這個字禁锢了思想,禁锢了一生。他逆來順受遭遇的一切不公。
如果,這一生終究還是按照既定的人生走向滅亡,那他重活一生的意義又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