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冷冷淡淡看着他,平靜面容終于如同開裂般,露出一絲哀色,低聲道:“你怎麼對得起皎皎?”
鳳彌王撐着身子,緩緩爬起來,半跪半坐在地上,仰頭看向姜望,雖然挂着笑容,那笑容卻能令觀者肝腸寸斷,“我對不起大師姐,不惜頂着被除名的懲罰,助皎皎逃離靈山。我更對不起皎皎的情意,我隻是……我以為……我以為我們可以與五鸠對抗,至少、能同我此生唯一所愛的女子厮守。我料不到……那惡毒女人竟是個瘋的!”
姜望道:“既然如此,你怎麼還有臉活在世上,一活便是十二年?”
鳳彌王凄然笑道:“皎皎難産而亡時,我便心死成灰,唯有這具皮囊活得宛如行屍走肉……然而,大師姐,我還不能死……我和皎皎的孩子還活着!”
他仿佛突然自死寂之中尋到了一絲光,連木然的雙眼都生出了光輝,他顫抖着手指,死死壓在胸口,似在忍耐着無邊痛楚。語調越說越快,“老八尚在孵化時,我就将它托付給了最信得過的忠仆,遠遠地帶出宮去,又尋了個孵化失敗的同色卵來李代桃僵。許是太過自信,範嫄她竟絲毫未曾生疑。”
姜望變了臉色,喝問道:“那孩子是男是女?如今安在?”
鳳彌王喃喃道:“我、我不知道。唯有我不知道,那孩子才安全。不妨事的,大師姐,自老八之後,老九也被範嫄殺死了,不過她雖然打着如意算盤,我卻不會叫她得逞。我将楚氏氣運、鳳凰天命,盡數留給了老八,從此之後,我再也不能生育。有羽國隻能由老八即位,若事不能成……”
姜望聽他語調有異,不由追問了一句:“若事不能成?”
鳳彌王直勾勾望着她,開朗笑道:“若事不能成,就算有羽滅亡,也不可惜。”
他笑容裡摻進些嗜血瘋狂的意味。姜望微垂着頭,心中郁結多年的憤怒、對這男人害死容皎皎的深刻仇恨,此刻突然消散了大半,隻剩滿腔悲涼空虛。
——皎皎死去的那一日,鳳彌王楚燔就已經瘋了。
滅靈師悄無聲息來,悄無聲息去,除了給鳳彌王留下滿臉青紫外,沒有激起任何動靜。
姬朝安擔憂了幾日,見洛京方向并沒有傳來什麼消息,也就放下心來。
鲸船從洛京出發向南,途徑滄州、兖州、湘州、卞州等六州,而後轉道向西北,幾乎繞着半個有羽國轉了一圈,途中還會經過峒鎮。
姬朝安原本的計劃是先直奔峒鎮,找原七問詢調查的進度。再去岷州,一來尋麻緻雲,要将他被收買之事逼問清楚;二來,岷州深山中長有一種絨草,名為雲絲草,上一世有人悉心培育多年,令其結果後的果絨堅韌滑膩,能替代蠶絲。人族與靈族大戰後,絲綢斷了大半貨源,正是因為養蠶技術為人族獨家掌握的緣故。
這改良雲絲草橫空出世,替代蠶絲,紡織出的綢緞能與真蠶絲媲美,且天然帶清香、天然帶多種變換的色彩,精美絕倫,一時間風行四靈國,令範氏的商号賺得盆滿缽滿。
姬朝安擔憂範丞相也要對書鋪不利,急于積攢力量,當務之急,便是人手。
而人手背後,需要的是銀子、金山銀山般的銀子。
隻靠堂兄資助與書鋪那點微薄收入,如何支撐得起?
是以姬朝安才将主意打到了雲絲草的身上。
他雖然知道許多前世商家賺錢的貨源,然而與别人無怨無仇,橫加插手搶奪财源,難免心中有愧。
唯獨搶範氏的财源可以理直氣壯,雲絲草不過是第一步。
不過,既然得知了王夫人派人來尋他,他唯恐将跟蹤者的注意力引到峒鎮去,便改了主意,提前在湘州下船。
既然到了湘州,他索性就真去黃壽的老巢千歲山走一趟,說不定有意外收獲。
自從離了鲸船,小槐樹便過得水深火熱。非但多汁可口的大櫻桃沒了,還被迫天天吃雙倍的胡蘿蔔——胡蘿蔔之後的肉竟然也沒了!
非但如此,姬朝安還每日強迫灰兔洗一遍熱水澡,灰兔吱吱尖叫抗議,在水裡撲騰掙紮宛如慘遭虐|待。
仇四嬸兒勸道:“洗了這麼多遍,醋味酒味早沒了。”
然而姬朝安總懷疑那股鹵活兔的味道揮之不去,心中膈應得慌,每日不給灰兔洗一次不放心。
直到灰兔垂頭喪氣,滿身灰緞子般油光水滑的皮毛變得毛毛糙糙,紮手得如同沒剝殼的生闆栗,這才強忍着放棄了。
下船第六日,姬朝安一行先乘驿車再騎馬,而後步行,日夜兼程,終于抵達了千歲山。
湘州山嶺低矮,卻勝在綿延千百裡,峰巒疊嶂。因氣候常年濕熱,一年四季都是滿山濃綠,翠綠枝葉中往往藏着數不清的毒蟲毒鳥。
千歲山同樣如此,就位于塘子鎮外西南三十裡。然而姬朝安一行卻被數個身着黑色勁裝、不知何人的随從給攔在了進山的小路上。